‘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已死而为已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之,兴,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虽臣之事君,无有二志,至於去就之节,尚缘恩施厚薄。然则为人上者,安可以无礼於上哉?
窃观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或地邻齐恶,或业预经纶,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信之不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宽於大事,急於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百端之变,无不动乱者。《礼》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实繁。《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以长奸,此非尧舜之心,非汤禹之事。《书》云:“抚我则后,虐我则雠。”孙卿子曰:“君舟也,人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孔子曰:“鱼失水而死,水失鱼,则犹为水也。”故尧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理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於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以致理,其可得乎?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其据,大臣孰得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罪,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免其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理矣。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力。若举得其人,何嫌於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於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之不信於下,必以为下无可信。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云:“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理矣。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愚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实同鱼水。若君为尧舜,则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能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也。此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焉?
○论御臣之术
臣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则无以齐万国。万国咸宁,一人有庆,必藉忠良作弼,俊在官,则庶绩其凝,无为而化矣。故尧舜文武,见称前载,咸以知人则哲,多士盈朝,元凯翼巍巍之功,周召光焕乎之美。然则四岳九官,五臣十乱,岂惟生之於曩代,而独无於当今者哉?在乎求与不求,好与不好耳。何以言之?夫美玉明珠,孔翠犀象,大宛之马,西旅之獒,或无足也,或无情也。生於八荒之表,途遥万里之外,重译入贡,道路不绝者何哉?盖由乎中国之所好也。况从仕者,怀君之荣,食君之禄,率之以义,将何往而不至哉?臣以为与之为忠,则可使同乎龙逢比干矣。与之为孝,则可使同乎曾参子骞矣。与之为信,则可使同乎尾生展禽矣。与之为廉,则可使同乎伯夷叔齐矣。然而今之群臣,罕能贞白卓异者,盖求之不切,励之未精故也。若勖之以公忠,期之以远大,各有职分,得行其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养,居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因其材以取之,审其能以任之。用其所长,掩其所短,进之以六正,戒之以六邪。则不严而自励,不劝而自勉矣。故《说苑》曰:“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
何谓六正?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机,得失之要,预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荣显之处,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尽意。日进善道,勉主以礼义,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数称往古之行事,以励主意,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成败,早防而救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