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许之,是贪其位而固其权。复言以死之,子其不死,人(阙)以诛之於子矣。大国之人,不能保其身,知贼不讨,不可谓之忠。纵其为虐,不可谓之贞。事嬖宠幼弱之子,远伯王贤哲之君,耦俱无猜,其若是乎?若群盗力争,不能计胜而死,犹将贤之。若不能讨贼,无谋自殒,将何以尚之哉?匹夫匹妇死於沟壑者,无以异之。
凡顾命受遗之日,择长辅少之道,非伊周之才智,且将不济,岂荀息所能也?是以宪宗弥留之日,内外疑恐。奸邪之人,畏宪之明,复诛其党。有来中书与裴晋公语及大政者,公勃然曰:“当问大臣。此非殿中事。”告者遽退。杜黄裳时为庶子,亦以玉佩系上,阳周问太子安否。及临,慰劝之曰:“冢宰大臣前揭丧巾,睹天颜哀毁之状,莫不相顾而泣,又喜万国之得主也。”即深谋远虑,於防微之道,如是之备。及後国家以副君之命,必有社稷之难,遗诏择立,以为之常。盖不由大臣之谋始也,皆左右近密建议奉迎。位既及定,乃命百辟以行大礼。始谋之臣,即新君受赐之地,迁之重权,委以大政。南北二军,归其肘腋,九城之禁,由其管钥。若明然公议者,尚可知其谏主及後诛戮。嗣王之英武者,或择幼冲之可教,其议立之父,轮告不实之状,循环署其名,民间谓之车毂状,宦者谓之金轮图。常有请赵公同署名者,公欷流涕,不忍执笔。其子曰:“事既行矣,祸不可变。一家三百口,在於今日。大人何疑之有。”请笔代署。时宦官畏大臣不从,必兴诛戮,当动摇天下。及见其名,莫不喜悦。由是骤命其子,以居清列。终政权(阙)阉竖,倾覆宗社,皆赵公之所为也。或曰:“赵公之生也,由不如荀息之能尽其生也。”生之与死,皆乱国者,何升降之有?二子者,可谓异代而同罪,邱明之褒,不其谬欤?
○石昔论
卫庄公宠州吁也,且又纵之。石昔谏曰:“臣闻爱子,教以义方,弗纳於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君若与之即将定,若犹未也後将悔。”公不听,州吁竟杀其君而自立。石昔之子厚与吁游,禁之不可。春秋之世,有弑君之子,或朝於王,预诸侯之盟,不复加讨。是以厚问定君於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宠於王,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昔使告於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州吁於濮。石昔使其宰犭需羊肩莅杀石厚於陈。君子曰:“石昔纯臣也。爱其君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
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道,人义也。石子谏庄公也以义方,教子厚之为也,无义方之训哉。且厚非弑君之谋,为乱之首,州吁既立,仍从之游,州吁之为君也,命石子游。必将从之,况於厚乎?己为大臣,国有乱贼,而不能讨之,忘其君也。父子相欺,以成残忍之计,是忘其亲也。工业为臣不忠,为父不慈,将使卫国之人,父子相争屠矣。是以先见之明,知州吁之必能为乱也,当戮力以诛之,岂止一谏而己哉!知石厚必从恶也,当严毅以讨之,无使必陷於戮,不能救乱以安其国,不能谋君以全其子,庄公之亡也,州吁之戮也,石厚之死也,皆石子忍(阙)况其君乎?或曰:“周公之诛二叔,圣人之教也。石昔之弃爱子,贤人之事也。若不如是,将何以止於乱乎?”夫周公知二叔之心,不利於成王,必危於宗庙,故先除之。以保天子之尊,以安大本,岂若石子弑庄公而後欺而诛之。日怒其子与宫人戏,盖防淫乱之本,以静於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必不使从篡之党而後诛之也。然周公圣人也,日贤人也,知其必至於乱,皆不得己而行之。且周公、日防其乱而先诛之,以静於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无益於理,反为相欺之计,残忍之行,无父子之慈,灭天属之道。且厚能问其父以定君之计,是知是非理乱之理也。是尊父子之道,无疑父之心也。疑父之心,逆天之道也。今乃欺之,令朝於陈,以行诛讨,斯人心之熟忍之矣。不若告其子以理,且曰:“州吁为子弑其父,为臣弑其君也,天地所不容者。人之子不可与之为伍也,是以吾禁子之游。且吾为大臣,欲诛弑君之贼,以报其国。不讨其贼,是吾有杀君罪也。能使州吁朝陈,且勿往,我将报之。”石厚尚能求计於其父,岂必陷父於恶?若然者,可以保其子,全父子君臣道之道矣。今石昔以残忍之性,乱君臣父子之理,以安其身,以求其名,而曰“大义灭亲”。为罪莫大於乱国,不孝莫大於绝嗣。今石子乱其国而杀其子矣。及後乐羊为魏将伐中山,中山杀其子而遗之一杯羹。乐羊坐於幕下,食之以尽,乃拔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贪其功忘骨肉之痛,盖石子之流也。
屈突通当隋室之乱,未从王师,太宗使其子召之。通反弓射之曰:“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既而舍弓矢於地,再拜号泣以别隋後曰:“臣智力俱困,非敢负陛下也。”然後来归。此又能全君臣父子之道也。且能残其子为仁义之人者,未之有也。为仁义之人能残害其子者,亦未之有也。邱明修千载王化之文,欲开父子相疑之心,亲亲相灭之理,大非圣人之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