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谓幼所读《礼》,真妄人之言,不足取信,不足为教。及年二十,始读《尚书》《毛诗》《左传》《国语》、十三代史书,见其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圣贤才能多闻博识之士,则必树立其国也;壮健击刺不学之徒,则必败亡其国也。然後信知为国家者,兵最为大,非贤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败灭,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虚也。因求自古以兵著书列於後世可以教於後生者,凡十数家,且百万言。其孙武所著十三篇,自武死後凡千岁,将兵者有成者,有败者,勘其事迹,皆与武所著书一一相抵当,犹印圈模刻,一不差跌。武之所论,大约用仁义,使机权也。
武所著书凡数十万言,曹魏武帝削其繁剩,笔其精切,凡十三篇,成为一编。曹自为序,因注解之曰:“吾读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深矣。”然其所为注解,十不释一,此者盖非曹不能尽注解也。予寻《魏志》,见曹自作兵书十馀万言,诸将征伐,皆以新书从事,从令者克捷,违教者负败。意曹自於新书中驰骤其说,自成一家事业,不欲随孙武後尽解其书,不然者,曹岂不能耶。今新书已亡,不可复知,予因取孙武书,备为其注,曹之所注,亦尽存之,分为上中下三卷。後之人有读武书予解者,因而学之,犹盘中走丸。丸之走盘,横斜圆直,计於临时,不可尽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不能出於盘也。议於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将。汉祖言,“指踪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叨居其位可也。”
○送薛处士序
处士之名,何哉?潜山隐市,皆处士也。在山也。且非顽如木石也;在市也,亦非愚如市人也。盖有大知不得大用,故羞耻不出,宁反与市人木石为伍也。国有大知之人,不能大用,是国病也,故处士之名,自负也,谤国也,非大君子,其孰能当之,薛君之处士,盖自负也。果能窥测尧、舜、孔子之道,使指制有方,弛张不穷,则上之命一日来子之庐,子之身一日立上之朝。使我辈居则来问学,仕则来问政,千辩万索,滔滔而得。若如此则善,苟未至是而遽名曰处士,虽吾子自负,其不为矫欤?某敢用此赠行。
○送卢秀才赴举序
治心、治身、治友,三者治矣,有求名而名不随者,未之闻也。治心莫若和平,治身莫若兢谨,治友莫若诚信。友治矣,非身治而不能得之;身治矣,非心治而不能致之。三者治矣,推而广之,可以治天下,恶其求成进士名者而不得也?况有千人皆以圣人为师,眠而食,一无其他,唯议论是司。三人有私,十人公私半,百人无有不公者,况千人哉?古之圣贤,业大事钜,道行则不肖惧,道不行则不肖喜,故有不公。今进士者,业微事细,如成其名,不肖未所喜惧,宁不公耶?故取之甚易耳。卢生客居於饶,年十七八,即主一家骨肉之饥寒,常与一仆东泛沧海,非至单于府,丐得百钱尺帛,囊而聚之,使其仆负以归,饶之士皆怜之。能辞明敏而知所去就,年未三十,尝三举进士,以业丐资家,近中辍之。去岁九月,余自池改睦,凡同舟三千里,复为余留睦七十日,今之去,余知其成名而不丐矣。
○杭州新造南亭子记
佛著经曰:生人既死,阴府收其精神,校平生行事罪福之。坐罪者,刑狱皆怪险,非人世所为,凡人平生一失举止,皆落其间。其尤怪者,狱广大千百万亿里,积火烧之,一日凡千万生死,穷亿万世,无有间断,名为“无间”。夹殿宏廊,悉图其状,人未熟见者,莫不毛立神骇。佛经曰:“我国有阿世王,杀父王篡其位,法当入所谓狱无间者,昔能求事佛,後生为天人。况其他罪,事佛固无恙。梁武帝明智勇武,创为梁国者,舍身为僧奴,至国灭饿死不闻悟,况下辈固惑之。为工商者,杂良以苦,伪内而华外,纳以大秤斛,以小出之,欺夺屯阝闾戆民,铢积粒聚,以至于富。刑法钱谷小胥,出入人性命,颠倒埋没,使簿书条令,不可究知,得财买大第豪奴,如公侯家。大吏有权力,能开库取公钱,缘意恣为,人不敢言。是此数者,心自知其罪,皆捐已奉佛以求救,日月积久,曰:“我罪如是,富贵如所求,是佛能灭吾罪,复能以福与吾也。”有罪罪灭,无福福至,生人唯罪福耳,虽田妇稚子,知所趋避。今权归於佛,买福卖罪,如持左契,交手相付。至有穷民啼一稚子,无以与哺,得百钱,必召一僧饭之,冀佛之助,一日获福。若如此,虽举寰海内尽为寺与僧,不足怪也。屋壁绣纹可矣,为金枝扶疏,擎千万佛,僧为具味饭之可矣,饭讫持钱与之。不大、不壮、不高、不多、不珍、不奇环怪为忧,无有人力可及而不为者。
晋,霸主也,一铜宫至衰弱,诸侯不肯来盟,今天下能如几晋,凡几千铜,人得不困哉?文宗皇帝尝语宰相曰:“古者三人共食一农人,今加兵、佛,一农人乃为五人所共食,其间吾民尤困於佛。”帝念其本牢根大,不能果去之。武宗皇帝始即位,独奋怒曰,穷吾天下,佛也。始去其山台野邑四万所,冠其徒几至十万人,後至会昌五年,始命西京留佛寺四,僧唯十人,东京二寺。天下所谓节度观察,同华、汝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