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竞行之,大臣未必有此意而小臣竞行之。陛下所为威福,群下借以行其爱憎。陛下所为刑赏,群下借以行其喜怒。今虽暂睹清明,而邪正是非去取之间未有定论,人才学术未有正向。一宿宵人起而讧之,而盈廷之爚乱犹故矣。
  臣观天下衰弊生于人才,原于学术,决不在簿书刀笔之际。士慕古、喜行仁义,则慷慨之士出,致身而效忠者多。士趋时、喜营爵禄,则猥鄙之士出,致身而效忠者少。今诸臣皆曰:『我能为君筦财赋』。然自数年以前,加赋未倍,事例未积,驿递未清,优免未扣,薪马未除,边亦此边,饷亦此饷。今加赋已倍,事例已积,驿递已清,优免尽扣,薪马尽除,边亦此边,饷亦此饷。而什伍庚癸,又疏于曩时。语其甚者,将帅之藏皆满矣,而陛下之帑如脱。是诸臣之尚功利者,竟不能为陛下筦财赋也。诸臣皆曰:『我能为君立威令』。然自数年以前,圜土时旷,犴狴未满,疑者不尽入,出者不尽戍,贵贱轻重间有差比,人心犹是,风俗犹是。今圜土无旷,犴狴已满,疑者尽入,出者尽戍,贵贱轻重不得差比,人心亦犹是,风俗亦犹是。而顽钝蒙蔽,又甚于曩时。语其甚者,细人之睚眦皆报矣,而陛下之忧愤未释。是诸臣之尚刑名者,竟不能为陛下立威令也。故天下之强弱视于人材,人材之邪正视于学术,学术之真伪视于义利。为利而言之则谓之伪言,为义而言之则谓之正言。为利而行之则谓之伪行,为义而行之则谓之正行。杀身而利于人谓之仁,杀人而利于身谓之不仁。害己而利于人谓之义,害人而利于已谓之不义。陛下试以此量天下之人材,程天下之学术,而邪正是非灿然见矣。天下人材学术,培养甚难,摧折甚易。养一贤者,即文绣十年、雕镂十年,不成一贤者。欲养一不肖,但啗之以美官,怵之以鞭楚,不终食已为不肖矣。
  方臣初上疏时,称为毛文龙报仇及世宗弃河套诛夏言事,不过误读汉书,见邓公告景帝云:『七国未平先诛晁错,是为七国报仇也』。又误读唐书,见李德裕告武宗云:『先帝德宗心疑刘晏动摇,杀之非罪,至为两河之所藉口』。当时不谓之妄言谤黩,故率尔用之。及至回话,偶忆它事生死棼心,而应对无据。令当时直举二事,陛下亦未必疑臣薄臣。故为仁而不精,为义而不熟,是臣之罪也。为主司而谈仁义,非臣之罪也。守志而不宏,养气而不浩,是臣之罪也。为文章而本志气,非臣之罪也。臣所媿者,独谈仁义而杂功利,本志气而近刑名。策东江之必骄,议辽渖之必复,为异于诸儒之谈耳。然臣既以此荷薄谴,而诸臣必欲搜其瑕疵,摘其细垢,张大穷诘之,以至于杂比条例而后已,非逢陛下仁圣忧勤,释钱龙锡、易应昌等于狱中,则臣之发盎盎、睹白日已为远矣。臣少读书,不知物事。比读邸报,知边疆之有逆案,科场之有情节,两事推敲,必终年不已。臣不幸两蹈其机,实臣之命。然臣自矢,不以此坠其所学。使臣避祸害而变所学,即可掇通显,亦终无以报陛下。使臣变所学而掇通显,即可立勳名,亦无以对天下后世。臣前为编修仅踰年,注籍纂史已十余月,侍经筵仅一日,忤璫而去。今为中允仅一宿,狂言自废,履历浅鲜,不敢冒乞特恩。唯臣赤贫,携家七千里,旅食已尽,早归一月,免荷负,得完骸骨,近父母丘墓。臣扶病草疏奏闻。
  ——以上见原书卷一。
  ·放门陈事疏(崇祯五年二月)
  原任右春坊右中允听降调今患病臣黄道周谨奏为遵例请旨放行事:本月十二日臣病,接邸报,见吏部覆臣患病疏,奉圣旨:是。臣力疾中庭,叩头谢恩,即当束装携妻孥行矣。忆臣自庚午正月闻敌薄都城,携家万里,间关北上;今又正月,闻寇迫东省,携家万里,间关南旋。往还冒难,首尾三年,在朝班不上三十日,食俸米四石五斗。罪过山积,幸余骸骨,无可复言。然臣观志行之士,如郭泰、马周,并皆不过四十八,臣行及之矣。恐一旦溘然无一语可报陛下者,幸及臣残喘,冒昧吐之。
  臣自少学易,以天道为准,以诗、春秋推其运候,上下载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乱,百不失一。臣所学本于周孔,无一毫穿凿。其法以春秋元年己未为始,加五十有五,得周幽王甲子。其明年十月辛卯朔日食。以是上下中分二千一百六十年,内损十四,得洪武元年戊申,为大明资始。戊申距今二百六十四年,以干屯需师别之三卦五爻,丁卯大雪入师之上六,是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上六。其辞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自有易辞告诫人事,未有深切明着若此者也。凡易一卦直六十七年一百五日,一爻直十一年七十七日有奇,今历十分之四矣。陛下恭默,深明天道。尝寤寐以思贤才,而贤才卒不可遽得;惩毖以绝小人,而小人卒不可遽绝。方陛下开承之始,外清逆党,内扫权璫,天下翕然想望泰平。曾未四年,而士庶离心,寇攘四起,天下骚然,不复乐生。虽深识远虑之士,岂虞变动至此乎?臣观陛下开承,应大君之实,而小人柄用,怀干命之心。在陛下以大君之哲,可制小人而有余;在小人以干命之才,可中大君所不觉。自臣入都来,所见诸大臣,举无远猷,动成苛细。治朝著者以督责为要谈,治边疆者以姑息为上策。序仁义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