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西野既逝,先生落然无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犹严子弟之礼,事先生如父在时。故先生虽家塘南,而常游湖上为多。

  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壻也,命予以文。为言先生平生甚详,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时在乡校中,先生与家君已追道前辈事,今又数年,不能复如先生之时矣。俗日益薄,其间有能如龚裕州之与先生乎?而后知先生潜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滨,年寿乌得而不永也?先生长子某,今为学生。而余子皆向学,不坠其教云。

  张翁八十寿序张翁居昆山之大慈。予尝自安亭入郡,数经其地,有双洋荡,多美田。翁以力耕致饶足,而兄弟友爱,不肯析居殖私财;时时入城,从缙绅先生游,乐饮连日夜而后归。士大夫爱尚其风流。其伯子子振,事翁尤谨。嘉靖三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翁生之月日也,于是年八十。子振为为宴会,召其亲戚故人,以为翁寿。而予友盛征伯、任允恭游翁父子间;子振因二君,请予文序之。

  予尝论士大夫不讲于谱牒,而闾阎之子,一日而富贵,自相夸尚,以为门阀。吾吴中无百年之家久矣。昆山车溪之张氏,其源甚远。予家有故牒,谱其世次。而范文正公为当世名臣宰相家,然自监狱公以下,相为婚姻者凡十有四人。而与宋宗室婚者一人。其科第仕宦,不绝于世,亦往往为神,以食于其土。自宋皇庆间,始占名数于昆山。至于国朝天顺、成化之间,几二十余世,四百年而不改其旧。故承事郎夏公娶于张,为夏太常之冢妇,实生吾祖母。予少时,犹及闻张氏之盛也。

  盖至于今,而车溪之张,日以浸微。而翁始居大慈。岂所谓「有妫之后,将育于姜」者,类有数耶?予每至车溪,停舟而问之,百围之木,数顷之宅,里人犹能指其处焉。若翁者,人亦不复知其车溪之张氏矣。予以故家大族,德厚源远,能自振于式微之后;又以吾祖母之外家尚有存者,而喜翁之寿而康也:故不辞而序之。

  予谓文者,道事实而已。其义可述,而言足以为教,是以君子志之。若君之寿,使书之云生于世几何年,可乎?从而颂祷之曰耆老、曰耄、曰耋、曰期颐,可乎?生于世几何年,是人之所同也。自七十至于百年,是人之所常有也。虽然,君子之为情也近;使其父母生于世几何年,自七十至于百年,不亦为人子者之所乐耶?豳风之诗,周公为其君称先王之业,而道其豳国风土之旧。其言不过耒耜蚕桑,治田墐户,食瓜断壶,献羔祭韭之微,皆今世田野里俗之事。又曰:「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又曰:「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当十月岁将暮之日,不过为酒以介眉寿,杀羔羊以称其无疆之寿而己。古之人其相与乐也,以寿为祝。盖使天下乐生而不厌,此太平之美事也。

  孙君自昆山稍徙郡城,颇以畜贾致富。天下承平岁久,赋繁役重,吴人以有田业,累足屏息;君能超然去其故,而即其所以为安者,故能及时以为乐。所居在阛阓都会之地,而其子方儒服而从缙绅士大夫游。较之史所称邹、鲁之士去文学而趋利者异焉。是则可书也已。某又言君之孝友,父殁后,嫁其孤姊妹三人,诸所为多厚德。以方论君寿,事不尽述云。

  杨渐斋寿序

  国家制州县之官,皆亲民之职,所以宣布天子惠养元元之意。其取之不一途,而选授必以才。要使之人人自尽其力,固不以其不任而苟试之也。

  自进士之科重,而天下之官不得其平矣。夫委之以任而责其成,当论其人之才不才,与其事之治不治;不当问其进士非进士也。而今世则不然。非有朝廷显然一定之命,而上下相习以为是当然者,非一日也。天子重念远方之民。岁遣御史按行天下,以周知其吏之贤否。而御史所至,汲汲于问其官之所自。苟不肖也,进士也,必其所改容而礼貌之,必其所列状而荐举之也。而铨曹之陟者恒干是。既而罪迹暴着,而加之罪罚矣,犹若难之。苟贤也,非进士也,必非其所改容而礼貌之,必非其所列状而荐举之也。而铨曹之黜者恒于是。既而功显实着,而加之赏矣,犹若难之。是以暴吏恣睢于民上,莫能谁何;而豪杰之士,一不出于此途,则终身俛首,无自奋之志。间有卓然不顾于流俗,欲少行其意,不胜其排沮屈抑,浚巡而去者多矣。

  吾邑杨渐斋先生,以乡进士选调台州府推官。先生之考平阳君,号为有风烈。而先生承家学,少有令名。以先生之才,宜不出于他人之下,其于理冤释滞,宁有不尽其心者?而一与御史不合,曾不得少安其位也。虽然,于先生何愧?先生今老于安亭,年已七十。赋诗饮酒,与田夫野老相追逐,其乐岂有涯也?余独惜夫天下常有遗才,而习于所偏重者不觉其弊,皆以为是当然,而莫知所以救之;岂非世之君子之责哉?

  先生以八月八日为诞辰。予弟有尚,先生之外孙壻也,来索此文。予之曾大父,与平阳君同年交好,而予于先生,亦在姻娅之末,不得以不文辞。然不敢为漫衍卑谄之谈;以为世俗之文,非所以事先生也。

  六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