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盐市中,时私其弟,问母饮,食致甘鲜焉。正德庚午,大饥,母不能自活。孝子往涕泣奉迎,母内自惭,终感孝子诚恳,从之。孝子得食,先母、弟,而己有饥色。弟寻死,终身怡然。孝子少饥饿,面黄而体瘠小,族人呼为菜大人。嘉靖壬辰,孝子钺无疾而卒。孝子既老且死,终不言其后母事也。

  绣,字华伯。孝子之族子,亦贩盐以养母。已又坐市舍中卖麻。与弟纹、纬,友爱无间。纬以事坐系,华伯力为营救。纬又不自检,犯者数四。华伯所转卖者,计常终岁无他故,才给蔬食,一经吏卒过门辄耗,终始无愠容。华伯妻朱氏,每制衣,必三袭,令兄弟均平,曰:「二叔无室,岂可使君独被完洁邪?」叔某亡,妻有遗子,抚爱之如己出。然华伯人见之,以为市人也。

  赞曰:二孝子出没市贩之间,生平不识诗、书,而能以纯懿之行,自饬于无人之地,遭罹屯变,无桓产以自润而不困折,斯亦难矣!华伯夫妇如鼓瑟,汝威卒变顽嚣,考其终皆有以自达。由是言之,士之独行而忧寡和者,视此可愧也!【此文参用昆山、常熟本。】

  张自新传张自新,初名鸿,字子宾,苏州昆山人。自新少续书,敏慧绝出。古经中疑义,羣子弟屹屹未有所得,自新随口而应,若素了者。性方简,无文饰。见之者莫不讪笑,目为乡里人。同舍生夜读,倦睡去,自新以灯檠投之,油污满几,正色切责,若老师然。髫龀丧父,家计不能支,母曰:「吾见人家读书,如捕风影,期望青紫,万不得一。且命已至此,何以书为?」自新涕泣长跪,曰:「亡父以此命鸿,且死,未闻有他语,鸿何敢忘【忘 原刻作「亡」,依大全集校改。】

  ?且鸿宁以衣食忧吾母耶?」与其兄耕田度日,带笠荷锄,面色黧黑。夜归,则正襟危坐,啸歌古人,飘飘然若在世外,不知贫贱之为戚也。

  兄为里长,里多逃亡,输纳无所出。每岁终,官府催科,搒掠无完肤。自新辄诣县自代,而匿其兄他所。县吏怪其意气,方授杖,辄止之,曰:「而何人者?」自新曰:「里长,实书生也。」试之文,立就,慰而免之。弱冠,授徒他所。岁归省三四,敝衣草履,徒步往返,为其母具酒食,兄弟酣笑,以为大乐。

  自新视豪势,眇然不为意。吴中子弟多轻儇,冶鲜好衣服,相聚集,以亵语戏笑,自新一切不省。与之语,不答。议论古今,意气慷慨。酒酣,大声曰:「宰天下竟何如?」目直上视,气勃勃若怒,羣儿至欲殴之。补学官弟子员,学官索贽金甚急,自新实无所出,数召笞辱,意忽忽不乐,欲弃去。俄得疾卒。

  自新为文,博雅而有奇气,人无知之者。予尝以示吴纯甫,纯甫好奖士类,然其中所许可者,不过一二人,顾独称自新。自新之卒也,纯甫买棺葬焉。

  归子曰:余与自新游最久,见其面斥人过,使人无所容。俦人广坐间,出一语,未尝视人颜色。笑骂纷集,殊不为意。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以自见者。沦没至此,天可问邪?世之乘时得势,意气扬扬,自谓己能者,亦可以省矣。语曰:「丛兰欲茂,秋风败之。」余悲自新之死,为之叙列其事。自新家住新洋江口,风雨之夜,江涛有声,震动数里。野老相语,以为自新不亡云。

  顾隐君传隐君讳启明,字时显,世居昆山之七浦塘,今为太仓人。相传晋司空和之后。散居浦之南者,其族分而为三,故世称其地曰三顾村云。宋末有讳中二者,兵燹之后,尽丧其赀。有田数顷,遗其子公廉,公廉生愚,好濂洛之学,读书常凭一几,几有刓处,人以比之管幼安,是为原鲁先生。原鲁生五子,其季爽,赘居塘北,又为塘北顾氏。爽生谟,谟生昊。昊生四子:寅,以明经为始兴教谕;其次,即隐君也。隐君有子曰存仁,举嘉靖十一年进士,选调余姚知县。以最,入为礼科给事中。皇太子生,覃恩近侍,封隐君如其官。

  隐君为人敦朴,麤率任真,尤不能与俗竞。平生不识官府。会里中有徭役事,隐君为之赋鸿雁之诗,戾止于吴门。君故生长海上,言语衣服,犹故时海上人也,无纤毫城市偷靡之习,及贵,愈自敛约。就养余姚。以力自随,独夜至官舍,县中人无知者。敕受章服,闭门不交州郡。郡太守行乡饮酒礼,到门迎请,终不一往。每旦,焚香拜阙,一饮一食,必以手加额,曰:「微天子恩,不得此。」居常读书,有所当意,每抉摘向人谈说不休,曰:「吾不信今人非古人也。」故平生未尝爱财,未尝疑人。

  季弟钟,蚤世。先属意隐君子为后,隐君固让其兄子。在余姚,见家人持官物,即槌碎,加诟责焉。虽流离颠沛之际,孜孜以济人为务。有乞贷,分赀予之,知其人必负,业已许之,不变也。或伪指隐君赚人金,隐君曰:「吾不知金,而金实为我。」卒偿之而不自言。州大夫建绰楔,使人送其直,送者诡曰:「此吾赎金也,而非其罪。」隐君恻然,遽还之。里有某宅某墓地相邻比,有某桥道未修,有某死未殓葬,以告,必得所欲。至其所自奉,布衣蔬食而已。濒海多逋税,置役田以恤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