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见其文而爱之,以是待吾先人不与他从事比。然其教子,不为一切,优游而已。先妣独严迫不少假贷。尝曰:『吾为生良苦,汝宜自勉。吾见某某皆以贫贱发迹。汝能自立,无忘吾言。』先妣寻卒。先人井臼之事,身自为之。前此不问也。盖不欲使儿辈与闻,惧用志之分。诗所与游者,年皆与先人若,先人益和光如己友。盖游吾父子间者,欢然无间也。念吾祖之蚤殁,每祭,辄潸然泪下,叹处世之难,不敢少自宴逸。比诗获举于乡,始用自适。而诗方卒业太学,待试于礼部,几斗升之禄,而天之降割,遂至于此!自念家故微,先君、先妣勤一生之力,俾有田庐,使诗兄弟得专志于学。视前世以孤童自奋者,不及诗远矣。而不一日养,尤可痛也。愿夫子赐之铭。」按其友沈孝状云云,诗语良然。

  君讳寰,字民服,年四十有九。孺人性金氏,年三十有八。葬以甲子正月日也。呜呼!人子之痛,何有穷乎。

  余闻君为从事时,巡抚都御史尝捕人,误以同姓名系南京司寇狱,论死。其父老矣,且无子。诉于县,君为言县令,即日上状白其冤,取其人还。其所全活类是。稽之于古,后当有兴者。是为铭。

  李君墓志铭

  乡进士李宪卿之父,曰李君,讳玉,字廷佩。祖某,父某,母某氏。世耕昆之罗巷村。君始入城中,为杜氏壻。学书不就;为县掾,亡何,又谢去。见其子修然玉立,聪明异伦,抚而叹曰:「吾数十年谋所以为吾业者而不得。吾家良田,其在此也!吾耕之种之,而食其实矣。」于是日令与邑中贤俊游,所以优给之者良至,不令纤毫经宪卿心。尝家困于输役,君力为营构。人见宪卿衣必洁,食必腆,经、书、史必备具,以为其饶裕得自宽。不知其实不纾,虽宪卿亦莫知也。嘉靖甲午,宪卿中乡贡高等。明年,而君以病卒。

  归有光曰:「世俗兢【兢 疑当为「竞」。】

  骛于其所欲得,而日强其力所不能。其可以得为者,漫焉而无省,敝敝于一生之勤,心疲业废,趋死而后已,亦可悲矣。李君,淳厚人也。视夫鸷疾以趋利,万不及一。而能量其所不能而遽止,挟其所能而专以无怠,而卒有以享其成。人谓李君之受数畸薄,几及于显融,而委去之,予之论则不然。李君之寿,靳于五十。假令宪卿不第,其宁以无死!今及有以见之,兹乃所以食其勤子之报也。」

  君生于成化丙午,其葬也,以卒之年某月日。子即宪卿。孙男女各二人。铭曰:

  朱沥之丘君所止。委祉于后,即其身,孰生与死?

  居君墓志铭

  吴学生居鼎重,以嘉靖二十六年六月十三日,丧其先府君。明年四月初二日,嫡母柴孺人亦卒。皆权厝于昆山朱地村。至是,其生母陈氏卒。而二女又相继以夭。鼎重妻顾氏,复以嘉靖三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前死。鼎重乃卜地于三十保麟字圩之原,葬其父、母、妻,以二殇祔,礼也。盖期月之间遭三丧,与改葬者凡六,輤车相属。道旁观者,莫不叹息泪下,曰:「若居氏之死者如是,而世犹多人,何也?抑世人之扰扰,而君独可以死耶?」

  君讳懋,字士勉,其先吴邑人。祖讳某。父讳某,生四子。君最少,故里人皆以行次呼之。为举子,不就。居田野,饮酒放浪以自娱。为人性刚,于世少可。尝以事忤太守王仪,仪使两人举以扑,几死,而辞气终不挠。初无子,已而鼎重稍长,遣从师问学。君亦折节求贤士与之游,礼意曲至,尝望得其一言以教之。鼎重为文见许可,即喜;甚于华衮之荣。携其子赴试,所至阳羡、海虞奇胜之处,往往与故人相遇,邀呼饮酒。及御史考校日,晨起夜寝,候伺如诸生。鼎重试失意,叹叱累日。

  盖鼎重能自立矣,而君竟以死。得年五十有七。柴孺人祖,赠应天府尹,讳晟。父讳奎,从父奇、大,皆举进士。奇官黄门,累迁至京兆,居九卿间。家世赫奕,孺人独守贫素。抚鼎重如己子,视其妾如弟,鼎重妇发始覆额,入门,爱之如女也。而妾妇亦事之谨,门内雍和,人以为难云。卒时年六十有一。陈氏年五十有六。其葬以嘉靖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一日。铭曰:吁嗟居君,知为儒之难也。绮纨之习,傲以安也。玩琦之辨,谗以讙也。夫妇慕贤,志独专也。不食其报,付诸天也。

  詹仰之墓志铭仰之,姓詹氏,讳高,年二十余,自休宁来客于昆山。客四十余年,年六十二而卒。夫仰之所事者,机利也。其于文章,非能学而知之也。顾生平好之,甚于知之者。至忘其所事,迨于死而后已。世之论者,必知之而后能好,而仰之之好甚乎知,岂其出于性然耶?为贾与为学者,异趋也。今为学者,其好则贾而已矣;而为贾者,独为学者之好,岂不异哉?

  初,仰之从予友吴秀甫游。秀甫死数年矣。仰之且死之岁,亟来见予。予与之谈秀甫之为人,恍然如生,相与为泪下。然其意欲有所求者,而不言也。一日,仰之沐浴整衣冠,召其所与厚者,与之诀。料检其箧中文字数十卷,付其子,遂卒。予悲仰之之志,会其子岩秀、昆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