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忘于世,而公之所以自忘者如此。

  靖节世远,吾无从而问也。吾将从公问所以悠然者。夫「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靖节不得而言之。公乌得而言之哉?公行天下,尝登泰山,览邹、峄,历嵩、少间,涉两海,入闽、越之隩阻,兹山何啻泰山之礨石?顾所以悠然者,特寄于此!庄子云:「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予获侍斯亭,而僭为之记。 【常熟本削去篇末引庄子语,今从昆山本。】

  嘉靖某年,徐君以选贡,自大学上舍调为县主簿,则大末之人也。君一见而问棠陵,庶几吾民其有望耶?君构亭于斋之隙,扁以卧石,曰:「吾少时丧吾亲,尝庐墓,墓在浮石山。今宦游于此,虽吴、越比壤,杳然松楸在千里之外。风木之感,不能顷刻忘之。是以名吾亭。」余考图志,西安之北,有石丈余,水大至不没。白乐天诗云;「浮石湾前停五马,望涛楼上得双鱼。」君所卧,岂此石耶?君今参与民社之事,不得复卧石矣。

  抑仁人孝子之心,一也。古之仁人,杀一草一木为非孝;今吾民之疲瘁已甚,内有赋役之重,外有蛮夷之扰,君皆有事焉。能推其仁心,是所谓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也,其棠陵之乡之人也耶!是以为之记。

  沧浪亭记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佑,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夫古今之变,朝市政易。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羣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花史馆记子问居辰洲之甫里,余女弟壻也。余时过之,泛舟吴淞江,游白莲寺,憩安隐堂,想天随先生之高风,相与慨然太息。而子胥必挟史记以行。余少好是书,以为自班孟坚已不能尽知之矣。独子问以余言为然。间岁不见,见必问史记,诸不及他也。会其堂毁,新作精舍,名曰花史馆。盖植四时花木于庭,而庋史记于室,日讽诵其中;谓人生如是足矣,当无营于世也。

  夫四时之花木,在于天地运转,古今代谢之中,其渐积岂有异哉?人于天地间,独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静而处其外,视天地间万事,如庭中之花,开谢于吾前而已矣。自黄帝迄于太初,上下二千余年,吾静而观之,岂不犹四时之花也哉?吾与子问所共者,百年而已。百年之内,视二千余年,不啻一瞬。而以其身为己有,营营而不知止,又安能观世如史,观史如花也哉?余与子问言及此,抑亦进于史矣。遂书之以为记。

  杏花书屋记

  杏花书屋,余友周孺允所构读书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为御史,谓沅、湘时,尝梦居一室,室旁杏花烂漫,诸子读书其间,声琅然出户外。嘉靖初,起官陟宪使,乃从故居迁县之东门,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后隙地,谓孺允曰:「他日当建一室,名之为杏花书屋,以志吾梦云。」

  公后迁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归而没于金陵。孺允兄弟数见侵侮,不免有风雨飘摇之患。如是数年,始获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于园中构屋五楹,贮书万卷,以公所命名,揭之楣间,周环艺以花果竹木。方春时,杏花粲发,恍如公昔年梦中矣。而回思洞庭木叶,芳洲杜若之间,可谓觉之所见者妄,而梦之所为者实矣。登其堂,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

  昔唐人重进士科,士方登第时,则长安杏花盛开,故杏园之宴,以为盛事。今世试进士,亦当杏花时。而士之得第,多以梦见此花为前兆。此世俗不忘于荣名者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间关岭海十余年,所谓铁心石肠,于富贵之念,灰灭尽矣。乃复以科名望其子孙。盖古昔君子,爱其国家,不独尽瘁其躬而已。至于其后,犹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于无穷也。夫公之所以为心者如此。

  今去公之殁,曾几何时,向之所与同进者,一时富贵翕赫,其后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虽蠖屈于时,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诸孙皆秀发,可以知诗、书之泽也。诗曰:「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贻孙子。于胥乐兮?」吾于周氏见之矣。

  题玉女潭记

  阳羡山水奇胜,称张公、善卷洞及玉女潭,其名皆托于神仙。余读山海经,昆仑之山,广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