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佛亦非妖;晚摹瘗鹤兼山谷,别辟临池路一条。”可谓抉其髓矣。板桥性疏放不羁,以进士选范县令,日事诗酒;及调潍县,又如故,为上官所斥。于是恣情山水,与骚人野衲作醉乡游,时写丛兰瘦石于酒廊僧壁,随手题句,观者叹绝。豪贵家虽踵门请乞,寸笺尺幅,未易得也。家酷贫,不废声色。所入润笔钱随手辄尽,晚年竟无立锥,寄居同乡李三鳟宅,而豪气不减。卢雅雨转运扬州,寄诗云:“一代清华盛事饶,冶春高宴各方镳。风流暂显烟花在,又见诗人郑板桥。”其所定诗集手书刊行,并附杂著小唱于后。板桥题画之作,与其书画悉称,故觉妙绝,他人不宜学也。略钞数首,以存别调。题破盆兰云:“春雨春风洗妙颜,一辞琼岛到人间。而今窨无知已,打破乌盆更入山。”渔隐图云:“从今不复画芳兰,但写萧萧竹韵寒。短节零枝千万个,凭君拣取钓鱼竿。”
  铜鼓书堂遗藁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扬州兴化人。乾隆丙辰进士, 除山左潍县令。才识放浪,磊落不羁,能诗、古文,长短句别有意趣。未遇时曾谱沁园春.书怀一阕云:“花亦无知,月亦无聊, 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 焚研烧书,椎琴裂 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教歌家世, 乞食风情。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颠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其风神豪迈,气势空灵,直逼古人。板桥工书,行楷中笔多隶法,意之所之,随笔挥洒,遒劲古拙,另具高致。善画兰竹,不离不接,每见疏淡超脱。画幅间常用一印曰:“七品官耳”,又一印曰:“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
  板桥自序
  板桥居士读书求精不求多,非不多也,唯精乃能运多,徒多徒烂耳。少陵七律、五律、七古、五古、排律皆绝妙,一首可值千金。板桥无不细读,而尤爱七古,盖其性之所嗜,偏重在此。曹将军丹青引、溯陂行、瘦马行、兵车行、哀王孙、洗兵马、缚鸡行、赠毕四曜,此其最者;其余不过三四十首,并前后打鱼歌,尽在其中矣。是左传、是史记,似庄子、离骚,而六朝香艳,亦时用之以为奴隶。大哉杜诗,其无所不包括乎!七律诗秋兴八首、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皆由此而推之;五律诗秦州杂诗二十首、咏物三十余首、达行在所三首,皆由此而推之;五言古诗前后出塞、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北征、彭衙行,以及排律之经昭陵、重经昭陵、别严贾二阁老、别高岑,皆由此而推之。立志不分,乃疑于神。
  板桥平生无不知已,无一知已。其诗文字画每为人爱,求索无休时,略不遂意,则怫然而去。故今日好,为弟兄,明日便成陌路。
  紫琼崖主人极爱惜板桥,尝折简相招,自作骈体五百字以通意,使易十六祖式、傅雯凯亭持以来。至则袒而割肉以相奉,且曰:“昔太白御手调羹,今板桥亲王割肉,后先之际,何多让焉!”
  板桥游历山水虽不多,亦不少;读书虽不多,亦不少;结交天下通人名士虽不多,亦不少。初极贫,后亦稍稍富贵;富贵后亦稍稍贫。故其诗文中无所不有。
  陋轩诗最善说穷苦,惜其山水不多,接交不广,华贵一无所有。所谓一家言,未可为天下才也。板桥诗如七歌,如孤儿行,如姑恶 ,如逃荒行、还家行,试取以与陋轩同读,或亦不甚相让;其他山水、禽鱼、城郭、宫室、人物之茂美,亦颇有自铸伟词者。而又有长短句及家书,皆世所脍炙,待百年而论定,正不知鹿死谁手。
  乾隆庚辰,郑燮克柔甫自叙于汪氏之文园,与刘柳村册子合观之,亦足以知其梗概。
  叹老嗟卑,是一身一家之事;忧国忧民,是天地万物之事。
  虽圣帝明王在上,无所可忧,而往古来今,何一不在胸次?叹老嗟卑,迷花顾曲,偶一寓意可耳,何谆谆也!燮又记。

  ○诗词

  逃荒行
  十日卖一儿,五日卖一妇,来日剩一身,茫茫即长路。
  长路迂以远,关山杂豺虎;天荒虎不饥,肝人伺岩阻。
  豺狼白昼出,诸村乱击鼓。嗟予皮发焦,骨断折腰膂。
  见人目先瞪,得食咽反吐。不堪充虎饿,虎亦弃不取。
  道旁见遗婴,怜拾置担釜。卖尽自家儿,反为他人抚。
  路妇有同伴,怜而与之乳。咽咽怀中声,咿咿口中语;
  似欲呼爷娘,言笑令人楚。千里山海关,万里辽阳戍。
  严城啮夜星,村灯照秋浒。长桥浮水面,风号浪偏怒。
  欲渡不敢樱,桥滑足无履;前牵复后曳,一跌不复举。
  过桥歇古庙,聒耳闻乡语。妇人叙亲姻,男儿说门户;
  欢言夜不眠,似欲忘愁苦。未明复起行,霞光影踽踽。
  边墙渐以南,黄沙浩无宇。或云薛白衣,征辽从此去;
  或云隋炀皇,高丽拜雄武。初到若夙经,艰辛更谈古。
  幸遇新主人,区脱与眠处。长犁开古碛,春田耕细雨;
  字牧马牛羊,斜阳谷量数。身安心转悲,天南渺何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