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出灵鹫,受人戮辱;亦犹士君子生不逢时,不束身隐遁,以才华杰出,反受摧残,郭璞、祢衡并受此惨矣。慧理一叹,谓其何事飞来,盖痛之也,亦惜之也。且杨髡沿溪所刻罗汉,皆貌己像,骑狮骑象,侍女皆裸体献花,不一而足。田公汝成锥碎其一;余少年读书岣嵝,亦碎其一。闻杨髡当日住德藏寺,专发古冢,喜与僵尸淫媾。知寺后有来提举夫人与陆左丞化女,皆以色夭,用水银灌殓。杨命发其冢。有僧真谛者,性呆戆,为寺中樵汲,闻之大怒,嘄呼诟谇。主僧惧祸,锁禁之。及五鼓,杨髡起,趣众发掘,真谛逾垣而出,抽韦驮木杵,奋击杨髡,裂其脑盖。从人救护,无不被伤。但见真谛于众中跳跃,每逾寻丈,若隼撇虎腾,飞捷非人力可到。一时灯炬皆灭,耰锄畚插都被毁坏。杨髡大惧,谓是韦驮显圣,不敢往发,率众遽去,亦不敢问。此僧也,洵为山灵吐气。
  袁宏道《飞来峰小记》:
  湖上诸峰,当以飞来为第一。峰石逾数十丈,而苍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为其怪也;秋水暮烟,不足为其色也;颠书吴画,不足为其变幻诘曲也。石上多异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后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镂。壁间佛像,皆杨秃所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丑可厌。余前后登飞来者五:初次与黄道元、方子公同登,单衫短后,直穷莲花峰顶。每遇一石,无不发狂大叫。次与王闻溪同登;次为陶石篑、周海宁;次为王静虚、陶石篑兄弟;次为鲁休宁。每游一次,辄思作一诗,卒不可得。
  又《戏题飞来峰》诗:
  试问飞来峰,未飞在何处。人世多少尘,何事飞不去。
  高古而鲜妍,杨、班不能赋。
  白玉簇其颠,青莲借其色。惟有虚空心,一片描不得。
  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识。
  张岱《飞来峰》诗:
  石原无此理,变幻自成形。天巧疑经凿,神功不受型。
  搜空或洚水,开辟必雷霆。应悔轻飞至,无端遭巨灵。
  石意犹思动,躨跜势若撑。鬼工穿曲折,儿戏斫珑玲。
  深入营三窟,蛮开倩五丁。飞来或飞去,防尔为身轻。
  西湖梦寻(卷二)冷 泉 亭
  冷泉亭在灵隐寺山门之左。丹垣绿树,翳映阴森。亭对峭壁,一泓泠然,凄清入耳。亭后西栗十余株,大皆合抱,冷 暗樾,遍体清凉。秋初栗熟,大若樱桃,破苞食之,色如蜜珀,香若莲房。天启甲子,余读书绚嵝山房,寺僧取作清供。余谓鸡头实无其松脆,鲜胡桃逊其甘芳也。夏月乘凉,移枕簟就亭中卧月,涧流淙淙,丝竹并作。张公亮听此水声,吟林丹山诗:“流向西湖载歌舞,回头不似在山时。”言此水声带金石,已先作歌舞矣,不入西湖安入乎!余尝谓住西湖之人,无人不带歌舞,无山不带歌舞,无水不带歌舞,脂粉纨绮,即村妇山僧,亦所不免。因忆眉公之言曰:“西湖有名山,无处士;有古刹,无高僧;有红粉,无佳人;有花朝,无月夕。”曹娥雪亦有诗嘲之曰:“烧鹅羊肉石灰汤,先到湖心次岳王。斜日未曛客未醉,齐抛明月进钱塘。”余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见湖上之月,而今又避嚣灵隐,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对山间之月,何福消受。余故谓西湖幽赏,无过东坡,亦未免遇夜入城。而深山清寂,皓月空明,枕石漱流,卧醒花影,除林和靖、李岣嵝之外,亦不见有多人矣。即慧理、宾王,亦不许其同在卧次。
  袁宏道《冷泉亭小记》:
  灵隐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胜,门景尤好。由飞来峰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玉,画壁流青,是山之极胜处。亭在山门外,尝读乐天记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撮奇搜胜,物无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导和纳粹;夏之日,风泠泉渟,可以蠲烦析醒。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可濯足于床下;
  卧而狎之,可垂钓于枕上。潺湲洁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嚣,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观此记,亭当在水中,今依涧而立。涧阔不丈余,无可置亭者。然则冷泉之景,比旧盖减十分之七矣。
  西湖梦寻(卷二)灵 隐 寺
  明季昭庆寺火,未几而灵隐寺火,未几而上天竺又火,三大寺相继而毁。是时唯具德和尚为灵隐住持,不数年而灵隐早成。盖灵隐自晋咸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门匾曰“景胜觉场”,相传葛洪所书。寺有石塔四,钱武肃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灵隐禅寺,元至正三年毁。明洪武初再建,改灵隐寺。宣德七年,僧昙赞建山门,良玠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长丈余,有花卉鳞甲之文,工巧如画。正统十一年,玹理建直指堂,堂文额为张即之所书,隆庆三年毁。万历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礼监孙隆重修,至崇祯十三年又毁。具和尚查如通旧籍,所费八万,今计工料当倍之。具和尚惨淡经营,咄嗟立办。其因缘之大,恐莲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为余族弟,丁酉岁,余往候之,则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东边一带,朗阁精蓝凡九进,客房僧舍百什余间,棐几藤床,铺陈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积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