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极,而至于今,凡世俗之所用,皆夷声夷器也,求所谓郑、卫者,且不可得,而况于雅音乎?学者方欲陈六代之物,弦匏三百五篇,犁然如戛釜灶,撞瓮盎,未有不坐睡窃笑者也。好之而欲学者无其师,知之而欲传者无其徒,可不悲哉?今子骏独行吟坐思,寤寐于千载之上,追古屈原、宋玉,友其人于冥寞,续微学之将坠,可谓至矣。而览者不知甚贵,盖亦无足怪者。彼必尝从事于此,而后知其难且工。其不学者,以为苟然而已。元丰元年四月九日,赵郡苏轼书。

  【书游汤泉诗后】

  余之所闻汤泉七,其五则今三子之所游,与秦君之赋所谓匡庐、汝水、尉氏、骊山,其二则余之所见凤翔之骆谷与渝州之陈氏山居也。皆弃于穷山之中,山僧野人之所浴,麋鹿猿猱之所饮,惟骊山当往来之冲,华堂玉,独为胜绝。然坐明皇之累,为杨、李、禄山所污,使口舌之士,援笔唾骂,以为亡国之馀,辱莫大焉。今惠济之泉,独为三子者咏叹如此,岂非所寄僻远,不为当途者所,而后得为高人逸士,与世异趣者之所乐乎?或曰:明皇之累,杨、李、禄山之污,泉岂知恶之?然则幽远僻陋之叹,亦非泉之所病也。泉固无知于荣辱,特以人意推之,可以为抱器适用而不择所处者之戒。元丰元年十月五日。

  【书欧阳公黄牛庙诗后】

  右欧阳文忠公为峡州夷陵令日所作《黄牛庙》诗也。轼尝闻之于公:“予昔以西京留守推官,为馆阁较勘,时同年丁宝臣元珍适来京师,梦与予同舟溯江,入一庙中,拜谒堂下。予班元珍下,元珍固辞,予不可。方拜时,神像为起,鞠躬堂上,且使人邀予上,耳语久之。元珍私念,神亦如世俗待馆阁,乃尔异礼耶?既出门,见一马只耳,觉而语予,固莫识也。不数日,元珍除峡州判官。已而,余亦贬夷陵令。日与元珍处,不复记前梦云。一日,与元珍溯峡谒黄牛庙,入门惘然,皆梦中所见。予为县令,固班元珍下,而门外镌石为马,缺一耳。相视大惊,乃留诗庙中,有‘石马系祠门’之句,盖私识其事也。”元丰五年,轼谪居黄州,宜都令朱君嗣先见过,因语峡中山水,偶及之。朱君请书其事与诗:“当刻石于庙,使人知进退出处,皆非人力。如石马一耳,何与公事,而亦前定,况其大者。公既为神所礼,而犹谓之淫祀,以见其直气不阿如此。”感其言有味,故为录之。正月二日,眉山苏轼书。

  【书蒲永升画后】

  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皱,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洼隆,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与印板水纸争工拙于毫厘间耳。唐广明中,处逸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得其笔法。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轮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余年。近岁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本意。自黄居き兄弟、李怀衮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势力使之,永升辄嘻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顷刻而成。尝与余临寿宁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挂之高堂素壁,即阴风袭人,毛发为立。永升今老矣,画益难得,而世之识真者亦少。如往时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画水,世或传宝之。如董、戚之流,可谓死水,未可与永升同年而语也。元丰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黄州临皋亭西斋戏书。

  【书乐毅论后】

  《魏氏春秋》云:“夏侯玄著《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元,传于世。”然以余观之,燕师之伐齐,犹未及桓文之举也,而以为几汤武,岂不过甚矣乎?初,玄好老、庄道德之言,与何晏等皆有盛名。然卒陷曹爽党中。玄亦不免李丰之祸。晏目玄以《易》之所谓深者,而玄目晏以神。及其遇祸,深与神皆安在乎?群儿妄作名字,自相刻画,类皆如此,可以发千载一笑。

  【书韩魏公黄州诗后】

  黄州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虽闾巷小民,知尊爱贤者,曰:“吾州虽远小,然王元之、韩魏公,尝辱居焉。”以夸于四方之人。元之自黄迁蕲州,没于蕲,然世之称元之者,必曰黄州,而黄人亦曰“吾元之也”。魏公去黄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诗。夫贤人君子,天下之所以遗斯民,天下之所共有,而黄人独私以为宠,岂其尊德乐道,独异于他邦也欤?抑二公与此州之人,有宿昔之契,不可知也?元之为郡守,有德于民,民怀之不忘也固宜。魏公以家艰,从其兄居耳,民何自知之?《诗》云:“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金锡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木被其光泽矣,何必施于用?奉议郎孙贲公素,黄人也,而客于公。公知之深,盖所谓教授书记者也。而轼亦公之门人,谪居于黄五年,治东坡,筑雪堂,盖将老焉,则亦黄人也。于是相与摹公之诗而刻之石,以为黄人无穷之思。而吾二人者,亦庶几托此以不忘乎?元丰七年十月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