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伏其辜矣,余人可尽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斩人,则经制司自为之,我何与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狱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迁官。吾以是益知刚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于必死乎!

  方孔子时,可谓多君子,而曰“未见刚者”,以明其难得如此。而世乃曰“太刚则折”!士患不刚耳,长养成就,犹恐不足,当忧其太刚而惧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刚之罪。为此论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纪者甚多,独书此二事遗其子勰、<虑力>,明刚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说。

  【稼说(送张琥)】

  曷尝观于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余。其田美而多,则可以更休,而地方得完。其食足而有余,则种之常不后时,而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实,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亩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锄钅至艾,相寻于其上者如鱼鳞,而地力竭矣。种之常不及时,而敛之常不待其熟,此岂能复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过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养而不敢轻用以待其成者,闵闵焉如婴儿之望长也。弱者养之以至于刚,虚者养之以至于充。三十而后仕,五十而后爵,信于久屈之中,而用于至足之后;流于既溢之余,而发于持满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于学,不幸而早得与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谓不早也。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且妄推之矣。呜呼!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子归过京师而问焉,有曰辙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语之。

  【文与可字说】

  乡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足以为君子乎?”曰:“未也。孔子为问者言也,以为贤于所问者而已。君子之居乡也,善者以劝,不善者以耻,夫何恶之有?君子不恶人,亦不恶于人。子夏之于人也,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子张之意,岂不曰与其可者,而其不可者自远乎?”“使不可者而果远也,则其为拒也甚矣,而子张何恶于拒也?”曰:“恶其有意于拒也。”“夫苟有意于拒,则天下相率而去之,吾谁与居?然则孔子之于孺悲也,非拒欤?”曰:“孔子以不屑教诲为教诲者也,非拒也。夫苟无意于拒,则可者与之,虽孔子、子张皆然。”吾友文君名同,字与可。或曰:“为子夏者欤?”曰:“非也。取其与,不取其拒,为子张者也。”与可之为人也,守道而忘势,行义而忘利,修德而忘名,与为不义,虽禄之千乘不顾也。虽然,未尝有恶于人,人亦莫之恶也。故曰:与可为子张者也。

  【杨荐字说】

  杨君以其所名荐,请字于余。余字之尊,已而告之曰:古之君子,佩玉而服,戴冕而垂旒,一献之礼,宾主百拜,俯偻而后食。夫所为饮食者,为饱也;所为衣服者,为暖也。若直曰饱暖而已,则夫古之君子,其无乃为纷纷而无益,迂阔而过当耶?盖君子小人之分,生于足与不足之间。若是足以已矣,而必为之节文。故其所以养其身者甚周,而其所以自居者甚高而可畏,凛乎其若处女之在闺也,兢兢乎其若怀千金之璧而行也。夫是以不仁者不敢至于其墙,不义者不敢过其门。惟其所为者,止于足以已矣之间,则人亦狎之而轻,加之以不义。由此观之,凡世之所谓纷纷而无益、迂阔而过当者,皆君子之所以自尊也。《易》曰:“藉用白茅,无咎。”孔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地非不足错也,而必茅之为藉,是君子之过以自尊也。予欲杨君之过以自尊,故因其名荐而取诸《易》以为之字。杨君有俊才,聪明果敢有过于人,而余独忧其所以自爱重者不至而已矣。

  【张厚之忠甫字说】

  张厚之忠甫,乐全先生子也。美才而好学,信道而笃志,先生名之曰恕,而其客苏轼子瞻和仲推先生之意,字之曰厚之,又曰忠甫。且告之曰:事有近而用远,言有约而义博者,渴必饮,饥必食,食必五谷,饮必水。此夫妇之愚所共知,而圣人之智所不能易也。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恕也。仁者得之而后仁,智者得之而后智。施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间,无所适而不可,是饥渴饮食之道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孔子亦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夫骄且吝,岂非不恕而已乎?人而能恕也,虽孔子可庶几;人而不能恕,虽周公不足观也。先生之所以遗子者至矣,吾不能加豪末于此矣。然而曾子谓之忠恕,诗人谓之忠厚。以吾观之,忠与恕与厚,是三言者,圣人之所谓一道也。或谓之谷,或谓之米,或谓之饭,此岂二物也哉?然谓谷米谓米饭则不可。故吾愿子贯三言而并佩之。将有为也,将有言也,必反而求之曰:“吾未恕乎?未厚乎?未忠乎?”自反而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