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得执券以诛其所负,苟一朝发愤,倾倒廪以偿之,然后更为之计,则一簪之资,亦足以富,何遽至于皇皇哉!臣尝读《吴越世家》,观勾践困于会稽之上,而行成于吴,凡金玉女子所以为赂者,不可胜计。既反国,而吴之百役无不从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春秋贡献,不绝于吴府。尝窃怪其以蛮夷之国,承败亡之后,救死扶伤之馀,而赂遗费耗又不可胜计如此,然卒以灭吴,则为国之患,果不在费也。彼其内外不相忧,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种二人分国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种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吴者,种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种,使种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强国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专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劳而灭吴。其所以赂遗于吴者,甚厚而有节也,是以财不匮。其所以听役于吴者,甚劳而有时也,是以本不摇。然后勾践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吴国固在其指掌中矣。

  今以天下之大,而中书常有蛮夷之忧,宜其内治有不办者,故臣以为治天下不若清中书之务。中书之务清,则天下之事不足办也。今夫天下之财,举归之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之廷尉,天下之兵,举归之枢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纲,听其治要而责成焉耳。夫此三者,岂少于蛮夷哉?诚以为不足以累中书也。

  今之所以待二虏者,失在于过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宾客之政。当周之盛时,诸侯四朝,蛮夷戎狄莫不来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让之节,牲刍委积之数而已。至于周衰,诸侯争强,而行人之职为难且重。春秋时,秦聘于晋,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晋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其后楚伍员奔吴,为吴行人以谋楚,而卒以入郢。西刘之兴,有典属国。故贾谊曰:“陛下试以臣为属国,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所令。”今若依仿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使宰相于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夺其权;使大司农以每岁所以馈于二虏者,限其常数,而豫为之备;其馀者,朝廷不与知也。凡吾所以遣使于虏,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而其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答。使其议不及于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策,兼听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虚实,凡事之关于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欤!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泛泛焉莫任其职,今举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虏,宜无不济者。然后得以安居静虑,求天下之大计,唯所欲为,将无不可者。

  【策略三】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后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国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为未诛之寇,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安有不可为哉。于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

  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从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于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已也,如此,则虽至于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

  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后世无所执守,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立法更制为事。后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乱世主。

  臣窃以为当今之患,虽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凡几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高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窃以为过矣。

  夫法之于人,犹五声六律之于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于人,苟不至于害人,而不可强去者,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

  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二人而已。汤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后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后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仇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及至后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用。

  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昭著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顾恐功未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