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修道者,修此也。所谓养气者,养此也。所谓定性者,定此也。所谓主敬者,主此也。若夫一片本地风光,乃天地未分、父母未生时消息。而<中庸>首揭曰天命之谓性者,虽孔子、孟子穷其玄辩,亦不免转说转远耳。虽然,苟有默契吾孔、孟不说之说者耶?所见飞潜动植,墙壁瓦砾,皆深谭天命之性,又何杞柳湍水诸论,而为性外之谭者乎!夫桓、文定霸之业,岂不伟哉,固当时人之所不必能,亦当时人心之所共骇为奇者。见觳觫之牛而动心,即人谁无是心,且谁有执此为奇者。而孟子所取保民而王,乃在此不在彼,何也?嗟夫,宁有人人之所不必能而可通之人人者乎!宁有人心之所共骇而可联属乎人心者乎!夫惟人心所共能而心之所共安者,乃可以治天下矣。且以力服人,布彩于焦芽也;以羊易牛之一念,则发几于灵根也,不翅远甚。齐宣衣藏明珠,而津津渴慕他人之碔砆。不为其易而为其难,舍其上而趋其下者,不亦可笑矣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治天下可运于掌。」「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干。」孝弟也者,鼓铸一世之大洪炉,点化庶品之大还丹也。各老吾老,各幼吾幼,各亲吾亲,各长其长,圣贤何尝敝敝焉以治天下为事哉,因民而已矣;何尝有为哉,自然而已矣。乃独以无为自然归老、庄者,何欤?
友人问知言方养气大意。余曰:圣贤学问,只是个不动心。曾子述孔子之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定静安便不动心,虑便是不动心的作用,知止便是不动心的工夫也。曾子得孔子知止之学,便能自反而缩。孟子得曾子自反之学,故能养气知言。须知知止自反,知言养气,总是一样,总是不动心之的诀也。舍此而谈不动心者,都是硬作主张的,与圣贤天地悬隔。如告子、孟贲、北宫黝、孟施舍等,便是不动心之外道也。譬如要树不生,将树枝叶缚了,纵然不发,他生意原不曾绝。毕竟如何即得不生,须是向根下着一刀方得。要心不动,硬作主张,只不动便了。纵然暂时按伏得住,其偷心怎得绝,即这硬不动的便是偷心了也。所谓将心无心,心转成有;止动归止,止更弥动。何异缚树枝叶,而求树之不生者乎?如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他分明自知不得于言,不得于心,这两不得,便是他受病根本,已是蚤动了也。乃曰:我只一个不求便了。正是掩耳偷铃。孟子认得不动心的根本,故说养气非求之气,知言非求之言,总在心上作功夫。气,心之气也;言,心之言也。一得于心,则气不期养而自养,言不期知而自知矣。所以曰行有不得于心则馁。盖告子不顾得与否,只要不求。孟子不顾求不求,只要得于心。欲辨孟子、告子之得失者无他,辨诸心之得与不得耳。告子便是缚枝叶的,孟子正所谓根下着刀者也。义即是心,求得于心,便是集义。集义,则知言养气都在里许了。所以说到知言处只数语。无功夫如何集义,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便是。此孟子一生学问大头脑,直接圣人之传处。看此处那得草草!大抵人不是作意,即是忘怀,舍此二途,便无措手处。才忘怀便是无事了,便是忘了。才作意便是正了,便是助长了。直是趋向无路,凑泊不得。亲之如大火聚,透之如生铁壁。古人教人曰:此事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得,不可以语言造,不可以寂默通。人只有此四路,把来一时塞了,却要他别寻一路,难哉,难哉!不知此正是吾人放身命处。谁能进一步于百尺竿头,翘两脚于独木桥上?自尔浩然之气一时养就,差别言语一时知得,方悟此心寂静活泼,不以求时动,不求时不动也。不动时固不动,动时亦不动也。动亦不动,是为大定。无不得之言,无不得之心,不须求,亦不须不求,方才是当人大休歇之处,方才是孟子之不动心,曾子之不动心,孔子之不动心,一切圣贤之不动心,岂告子辈之所能知哉!
李卓吾先生有<四书义>数十首,予最爱其<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篇,后二股云:「心无时而不动,故言之动,即心之动,初不待求之而后动也。即不待求而动矣,而又何恶于求耶!心无时而或动,故言虽动而心不动,而又岂求之所能动也。即非求之所能动矣,而又何害于求耶!」看他彻的人,出语自别。
友人问: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其意何如?余曰:若论天地未分,人物未生时,直是没开口处。及天地既分,人物既生,乃有仁义礼智名字。虽有名字,实无形相,虽然,已生实即未生的消息,正所谓性体也。然既有本体,便有发用,如所谓不忍人之心是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总是不忍人之心。友人问:羞恶辞让是非,如何也是不忍人之心?余曰:内之耳目口鼻意,与外境相触,神感神应,不由人不恻隐,不由人不羞恶,不由人不辞让是非,要忍也忍不得,故总属之不忍也。友人又问:恻隐等心,何不便名仁义礼智乎?曰:仁义礼智是体,恻隐等是用。无感时则名仁义礼智,有感后则名恻隐等。如恻隐缘孺子感之而有,羞恶等亦各因感而有,无感则寂然,强名仁义礼智耳。友人曰:无感则无有,如何又有仁义礼智之名?余曰:其实只一真心,无多种心。因感之而恻隐,则说他源头是仁;感之而羞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