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爨之客。陈思王戴远游、佩朱绂,四节之会,块然独处,犹为临觞叹息,而况残生遗老如余者乎?
  新安方望子携乳山书来访。余问乳山近状,视履日益强,宾客日益进,飞章联句,摇笔凌纸,精强少年畏之如轩辕,弥明以为怪物。余于是顾影长叹,自愧不如。乳山亦佛家所谓福报者与?望子奉乳山之教,以诗道相叩击,且属序其弟宝臣《涂园诗》,则余有叹焉。
  诗之道,清和而已矣。孤桐片玉,自有天律,清也。朱弦清,一唱三叹,和也。今之为诗者,望车尘,乞泠炙,有市心焉。其诗以俗气应之,如商女赀高,不复能唱“渭城”也。竞锥刀,饰竿牍,有争心焉。其诗以气应之,如心在捕蝉,杀气著于弦上也。二方子之诗,无流僻,无噍杀,乎其音也,温温乎其德也。庶几诗人之清和,可以语温柔敦厚之教也与?南方有火鼠焉,生于火而食于火,语之以负冰之鱼、啮雪之蛆,我知其不同类远矣。斯则二方子之诗,固未必时人所崇尚,而余与乳山老人所为相视而一笑也。
  【娄江十子诗序】
  余息心空门,以谈诗为戒。里中二三子间来告曰:“诗病深矣。今且抹韩孟,诋欧梅,如狂如易,不可为矣,子其奈何?”余心以为忧,而不忘《扬水》卒章之戒,相视一喟而已。
  娄江有十子者,英年华胄,含章秀发,相与摩砺为声诗,都人士望风却避。顾以余为可与言也,相与鼓箧而请事焉。余读之卒业,欣欣然有喜色,而告之曰:古之为学者,莫先于学诗。诗也者,古人之所以为学也。非以诗为所有事而学之也。古之人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十五成童舞象,春诵,夏弦,秋学礼,冬学书。其于学诗也,没身而已矣。师乙之论声歌也,自歌颂、歌雅以逮于歌齐,各有宜焉。自宽柔静正以逮于温良,能断之德,各有执焉。清浊次第,宫商相应,辨其体则有六义,考其源则有四始五际六情。故曰:“温柔敦厚,诗教也。”古人之学诗者如是。今之为诗者,不知诗学,而徒以雕绘声律、剽剥字句者为诗,才益驳,心益粗,见益卑,胆益横,此其病中于人心,乘于劫运,非有反经之君子循其本而救之,则终于胥溺而已矣。今吾观十子之为诗也,直而不倨,曲而不屈,抑之而奥,扬之而明,曲直繁瘠,廉肉节奏,非放心邪气所得而犯干也。其为人也,威仪庠序,发言有气,离经辨志,相观而善,非有意为谀闻动众者也。是夫也其有志于古之学诗者乎?赵卿之叙《孟子》曰:“帝王公侯遵之,则可以致隆平、颂清庙。卿大夫士蹈之,则可以尊君父、立忠信;守志厉操者仪之,则可以崇高节、抗浮云。此古学之典要,亦救世之针药也。”
  吾老矣,窃有厚望于诸子,故为其序以勉焉。然吾里二三子以余为河渚之人,废书而退者数矣。闻斯言也,殆将有掉鞅摩垒、忾然而兴起者,余之忧六兹释矣乎?书之以勉娄江诸子,亦以勉夫二三子也。
  【黄庭表忍庵诗序】
  往余从行卷中得庭表诗。故纸蒙茸,昱昱然如有光气。展卷得《长安》、《金陵》杂感诸篇,顿挫钩锁,缠绵恻怆,风情骨格,在韩致尧、元裕之之间。盱衡抵掌,谓后来不得不推此贤,时人或未之许也。久之,庭表学殖益富,才力益老,散华落藻,惊爆都市。梅村告我平子目不虚矣。
  余年八十,避人称寿,庭表独赋四章枉赠,金舂玉应,锵然盈耳,南丰一瓣香,深有寄托,非苟为赞颂而已。或曰:“子于庭表之诗,何知之蚤也?”曰:“吾少从异人学望气之术,老无所用,窃用之以观诗。以为诗之有篇章声律,奇正浓淡,皆其体态也。有气焉,含藏于心识,涌见于行墨,如玉之有尹,如珠之有光,熠耀浮动,一举目而可得,非是气也。于山为童山,于水为死水,于物为焦牙败种。虽有词章繁{艹仍},匠者弗顾焉。夫子论玉有七德而终之曰:‘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玉之德至于圭璋特达,天下莫不贵,而其光气之著见,则田夫野人可以望而知之。’吾用望气之术知庭表之诗,亦犹夫田夫野人而已矣。”或又曰:“庭表少年贵仕,ゼ藻如春华,商音越吟,取次侧出者,何也?”曰:“夫子之论玉备矣。先之以温柔缜密,次则曰廉而不刿也,次则曰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也。为诗者取温柔缜密之似,而徒以烦音软语,希世而媚俗,非玉也,珉也。温人之玉,固将化而为石。而郑人之玉,又将化而为蜮。则其为珉者,亦未可保也。吾所取庭表之诗,谓其温文密理,环璧肉好,其骨落落然,其志耿耿然,不失其所以为圭璋特达者也。斯言也,田夫野人之所不及知,而士夫大夫或不以为然,则望气之法亦有所不信。”姑书此,以序庭表之诗,他日要梅村相与极论之。
  【陈确庵集序】
  嘉隆之年,吴中文章,家以声华浮艳为能事。昆山归熙甫守其朴学,言称古昔,与其韦布弟子端拜雒诵,倡道于荒江寂莫之滨。于是吴中有归氏之学。逮及百年,而确庵陈子挺生于百里之内,磨名行,砺经术,学者确然奉为大师,人皆曰:“确庵子,今之熙甫也。”确庵子顾不自以为足,捧其所为诗文,过而问于蒙叟。
  叟读之浃旬,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