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而亦不乖于度。兄弟子侄相继者数辈,是一等万选青钱业举者之榜样。诸友反而求之,始信余言之非妄也。冯祭酒开之好作经义,紫柏大师遗书诲之曰:“时义不做亦可,即阿郎并相知求教者,称心现量,打发足矣,何必苦心自作?”昔李伯时画马,秀铁而诃之,以为必入马腹而堕地狱。今之留心时义者,心术纯良,一旦出身做好官,则亦有益。如心术不佳,藉此出身为大盗而劫人,则先生之罪较李伯时尤甚。
  赵浚谷子有俊才,不课举业,其婿李廓庵怪而问之。浚谷曰:“吾见近来举业日敝一日,故不欲见曹为之。”廓庵曰:“近来举业日盛一日,乃以为敝,何也?”浚谷曰:“子试举近代举业之佳者以示余。”廓庵捡得十先生稿,瞿昆湖子使漆雕开仕一节文字呈上。浚谷看讫,问曰:“此文佳处何在?”廓庵指其讲子说处云:“即其不轻于仕,则他日之能仕可知。即其不安于未信,则他日之能信可知。此皆前人所未发。”浚谷曰:“吾谓近来举业之敝,正指此等处也,子之悦之,只悦其当下一念,岂暇推及他日。他日之信不信,夫子岂能预保而预喜之耶?荀子《非十二子》有漆雕氏之儒,毕竟斯之终未能信,流为曲学,使夫子预保而预喜之,是为漆雕氏所卖矣。圣人不若是愚也。即如近日抚按奏吾乡灾伤,若极叙目前冻馁流离之状,天子必恻然怜悯蠲赈。乃云若不蠲赈,他日必为盗为乱,国家且受其祸,以祸怵之而恻隐之心薄矣。又如言官论高中玄,言其刚愎褊急,无宰相度,彼亦何辞,乃云他日必为秦桧、李林甫。中玄素以豪杰自负,不可一世。士以此目之,彼岂心服?他日柄用,其恣睢不平之气必有当之者。吾老矣,子当亲见之。已而部覆陕西灾伤,得旨果无蠲赈。而隆庆间,高公以阁学莅吏部,首考察科道,黜向时言事者,一一如赵公言。余谓四公之论举业,皆聊尔及之耳。横浦龙溪就举业说修行法,紫柏就举业说出世间法,浚谷就举业说世间法,应以举子身得度者,即为现身说法,此中故有第一义谛也。
  杜工部云:“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余谓时文亦然。有举子之时文,有才子之时文,有理学之时文,是三者皆有真伪,能于此知别裁者是也,亦佛家所谓正法眼藏。
  何谓举子之时文?本经术,通训故,析理必程朱,遣词必欧苏。规矩绳尺,不失尺寸。开辟起伏,浑然天成。自王守溪以迄于顾东江、汪青湖、唐荆川、许石城、瞿昆湖,如谱宗派,如授衣钵,神圣工巧,斯为极则。隆万之间,邓定宇、冯开之、萧汉冲、李九我、袁石浦、陶石篑诸公,坛宇相继,谓之元脉,江河之流,不绝如线。久而渐失其真,汤霍林开串合之门,顾升伯谈倒插之法,因风接响,奉为金科玉条,莠苗稗谷,似是而非,而先民之矩度,与其神理澌灭不可复问矣。此举子之文之伪体也。
  何谓才子之时文?心地空明,才调富有,风樯阵马,一息千里,不知其所至,而能者顾诎焉。钱鹤滩、茅鹿门、归震川、胡思泉、顾泾阳、汤若士之流,其最著者。虞澹然、王荆卿、袁小,其流亚也。莽荡如郝仲舆,杂乱如王遂东,窃衔窃辔,泛驾自喜,可与龙文虎脊并称天马乎,此才子之文之伪体也。
  何谓理学之时文?季彭山、姚江之别支也。杨复所,近之嫡孙也。赵梦白,洛闽之耳孙也。李卓吾,枣柏之分身也。称心信理,现量发挥,可以使人开拓心胸,发明眼目。既而缙绅先生罢闲讲学,点缀占哔,招摇门徒,以灯窗腐烂之辞为扣门乞食之计,风斯下矣,文亦如之。此理学之文之伪体也。
  茅鹿门云:王唐瞿薛正宗之外,钱兼山善发挥枯题,能敷演一言为千百言。周用斋善收拾长题,能攒簇千百言为一言。泾阳先生与学者言唐瞿之文中行也,我之文狂也,陈筠塘、储樊桐之文狷也,今人知陈、储之氏名者鲜矣。
  嘉靖以前,士习淳厚,房稿坊刻,绝无仅有。评选程墨行于世者,敖清、江项、瓯东也。嘉靖末年,毗陵吴昆麓、吴江沈虹逵游于荆川之门,学有原委,始有正脉,玄览之刻,学者皆宗尚之。厥后则有刘景龙之原始,范光父之文记,皆以轨范先民本原正始,而时贤之窗稿,青衿之试牍,皆不得阑入焉。万历之中,娄江王逸季始大操月旦之评,然用以别流品,峻门户而已,未及乎植交。万历之末,武林闻子将始立坛坫之帜,然用以招朋徒广声气而已,未及乎牟利。启、祯之间,风气益变,盟坛社,奔走号跳。苞苴竿牍与行卷交驰,除目邸报与文评杂出。言横议,遂与国运相终始。以选文一事征之,亦当代得失之林也。
  天启初,汤临川之仲子大耆偕朱如容掌科游长安。如容盛谈时艺,称临川文如杜诗,无一字无出处,坐客有面折之者,曰:“《左传》阴饴甥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临川君子实玄黄二句文云周师人君子怒可也,改恕为怒,有何出处?岂时文应使别字乎?”仲子曰:“尝有人问家先生,家先生曰:‘君子如怒,乱庶遄己。’吾此文引诗语对《左传》也。”如容鼓掌曰:“吾谓无一字无来处,岂非诚证乎?”其人俯首而去,如容语余先辈,文不可轻易弹驳如此。
  万历间,王麟洲督学闽中,擢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