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丁长孺、金坛于中甫、吾里缪仲醇为友,以节概意气相期许。余晚出,亦参与焉。公遂以弟畜余,不以年家辈行也。长孺、中甫时人以为党魁。公与周旋患难,不少引避。仲醇布衣韦带,伯和老于公车,公以长兄事之,肩随却立,老而不衰。应山杨忠烈令常熟,官满不能赁车马,公质贷为治装。杨公被急征,语所亲曰:“江左更安得一贺知忍乎?”世寿以钩党被锢,公告余曰:“吾喜吾儿之得与党人也,吾又喜兄之硕果不食也。”辛酉冬,余报命北上。公病亟矣,执手榻前,气息支缀,谆谆念主幼时危,国论参错,而以枝柱属余。余至今愧公坠言也。汉之党人自相署号,以财救人者曰八厨,其中如度尚、张邈、胡母班,皆以将帅显名,而刘儒有璋之质,以灾异上封事,桓帝不能纳。此其人皆与君俊顾及,互相题拂,蕴义生风。俗儒不察,希风元凯,而以厨为讳,陋矣。孔子曰:“季孙之赐我粟千钟也,而交益亲;南宫敬叔之乘我车也,而道加行。微夫二子之贶财,则丘之道殆将废矣。”由此观之,人富而仁义附,孔子不讳言厨,而俗儒顾讳之者,何也?公家不逾中人,晚年匮乏,减先人之产,未尝以无为解。公殁而江南节侠之种子绝矣。缓急扣门,无可告语者矣。忠介之文,书公之大节为详。世道休明,党论屏息,虽有范蔚宗,亦何容以朋徒部党之议,标榜于今日乎?然而千里诵义,亦太史公之所亟称也,遂假其阴以记。

(跋刘司空同年会卷)
成、弘之际,吾乡吴文定、李文安诸公在长安,有三同五同之会,赋诗绘像,至今流传人间,以为美谈。其所谓同者,盖同榜、同乡、同官、同甲子之类也。当是时,朝野恬熙,士大夫仕宦不出都门,雍容馆阁,邸舍中皆有佳园别馆,朝罢经过,饮酒分韵,以相虞乐。其流风余韵,至今犹可想见也。今年丁丑,刘大司空敬仲与其同榜五人,俱在请室中。敬仲手书绢素,以纪其事,而属余识其后。夫敬仲之所谓同者,同榜、同絷二同而已,与夫先朝之三同五同,殆不可同日而语矣。
杜子美之诗云:“空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岂不可为三叹哉!吾旋观诸公,或拮据河渠,或鞅掌国计,或﹃力疆埸,或讽议台省,皆奉公忧国,有古劳人志士之风。在圜土之中,抢首交臂,梏相向者,其人材卓荦如此。则夫纡朱拖紫,高议云台之上者,又岂不有什百于此者乎?诗云:“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又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以请室中之人才观之,则今天下动称乏才,或非笃论也。嘉靖庚戌,虏薄城下,徐文贞、赵文肃建议请用废臣聂豹、废将周尚文等。天下多故,厄塞磊落之奇材,不容于庙堂,而掩没于狴犴之间,则此中固亦人才之渊薮。为工师匠石者,固未可过而不视欤?余观诸公多感时惜别,留连光景之语,故书此以振其朝气,并以告世之为文贞、文肃者也。时崇祯十年七月十日。

(书姚母《旌门颂》后)
余为姚母作《旌门颂》,在万历之丁巳。又三年己未,孟长举进士高第,选入翰林。太孺人文驷雕轩,就养玉堂之署,蓬池之脍,郢水之醪。孟长晨夕视具,杂腆洗而进之。词林传诵,以为美谭。天启乙丑,逆奄构祸,衣冠涂炭。孟长奉太孺人丧南归,庐于墓侧。攀柏哀号,声动林木。佛灯荧荧,与素帷相映,三年如一日也。今天子即大位,元凶就殛。即家擢孟长为太子赞善,尽给所夺官诰,且有后命。孟长悼往事,感新恩,而悲太孺人之不及见也,属文起侍读书余所作颂刻之乐石,而复命余志其后。
余与孟长定交二十有五年,登堂拜母,于太孺人有犹子之谊,而文起则太孺人之稚弟也。奄祸之方炽也,以余三人为党魁,刺探之使,朝于吴门而夕于虞山,匈匈如不终日。孟长间遗余赫蹄书,语不及他,辄曰:“得无损太安人眠食乎?”以孟长之念吾母,则其念母勤可知也。以孟长之笃挚于念母,太孺人虽长寝,其啮指之思,倚门之望,终不能舍然,又可知也。一旦天晶日明,余三人同日并命。余既具冠衣拜母堂上,退而念孟长之所以谂余者,痛定思痛,君臣母子之间,其不能无泫然也已。昔苏子瞻自黄州召归,为王晋卿作诗,道其出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余于孟长之刻兹石也,其感殆不后于子瞻,故详著之如此。诗有之:“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余三人期交勉之哉!崇祯改元之六月。

(跋高存之《村居诗卷》)
存之丈家食几三十年,闭门学道,时方钩党,风涛喧う,优游自得,有终焉之志。读村居诗,可想见矣。今方官御史大夫,踞独坐,双藤倚户外,群僚奉手屏气。不知存之居太微执法之署,视菰芦中老屋数间,又何如也?广陵舟中,为密纬题此卷,入长安见存之,当以语之。天启甲子八月。

(书竹林七贤画卷)
天启壬戌冬,余请告将出都门。高邑赵忠毅公过邸舍曰:“此后再晤,未省何时。明日当携一尊酒,偕高存之来,剧谭尽日而别。”时内计戒严,余以为辞。公大笑曰:“公亦为此言乎?避嫌疑,存形迹,岂我辈事哉!”遂以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