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之后,有子克家者,人于君无间言。而惜其不获射策甲科,以光大其家世。予之论则不然,夫甲科之在一乡,其贤则祥麟威凤也,其不贤则杌也。彼且凭藉高华,倚恃气势,布桀黠为爪牙,修竿牍为锋刃,朝篡取一人焉籍其家,暮篡取一人焉其帑,怨谤弘多,冤对丛集,而犹轩然自喜,以为无如我何也。恶贯满盈。福泽垂尽,鬼瞰其室,神夺其算,乞儿贩妇,莫不交口而咀嚼之。为贤士大夫者,亦何乐乎有是子孙哉!马少游有言:“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椽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如君者,孝友顺祥,逡巡退让,为佳公子,为贤子弟,为淑人君子,视世之射策甲科,渔食乡里,以跖自豪者,其贤不肖奚啻霄壤?而世之目论者,顾犹重彼而轻此,则亦亻真矣。”吾志君之墓,盖执笔而三叹焉!牵连书之,以告于闾史,其亦有不得已也夫。君卒于天启丙寅年十月,享年五十有七。妻陈氏,刑部左侍郎庄靖公讳瓒之孙,贵州右参政讳禹谟之女。服习家训,抚庶出之子广生如己出。病革,语广生曰:“汝父贤而未有闻也,吾闻钱先生为铭辞,取信天下。吾先夫子既得请矣,汝不忍汝父之死而沈泯也,必求先生铭,吾亦可以见汝父于土中矣。”于是广生以崇祯癸未腊月十日庚午之吉,合葬于平墅之新阡,奉其母之坠言以来请铭。铭曰:
也合之,既固既安。我篆斯石,比于张圆。后千斯年,尚知其妻之贤也。

(毛君墓志铭)
吾有布衣之友曰缪希雍仲醇,国之高义,不侵为然诺者也。应山杨忠烈公为常熟令,问邑之耆老于仲醇,仲醇首举毛君以对。岁大水,属耆老分赈。君载官粟,益以私,扁舟掀舞白浪巨门,比返则突烟四起矣。石塘之役,君为植土,实石坚,湍悍远徙。杨公迎而拜焉。劳以酒帛,请以遗八十老母。杨公叹曰:“今之毛义也。”君娶戈氏,于仲醇为弥甥婿。仲醇数为余称君,因遣其子凤苞执经余门,故知君为详。君少读书,谙晓经义,内行修谨,强力耆事,指麾风发,其中宽然长者也。母七十,断右臂,垂死,君顿踊哭祷。日中,有人持雄冠鸡棰门疾呼曰:“傅其血,可以疗媪。”如其言而差,不知馈鸡何人也?兄久客,归卧疾,上雨旁风,穿漏床席,趣僦工新其庐,病起,两荣翼然,负日而叹:“吾弟之暄我多矣。”天启四年六月,君卒,年五十七。杨公哭之恸,为文以祭,以仲醇之言为征。崇祯二年十一月,戈孺人卒,年六十三。君殁而二亲未葬,戈襄事有加礼,临穴恸绝,日移晷而苏,其纯孝如此。君讳清,字叔涟,祖父居东湖之滨,以孝弟力田世其家。君尤精于农事,重湖复陂,堤塍相君,为溉为陆,百谷蕃庑。乡邑有鼓之召,急病让夷,望君如望岁焉。毛于是乎始大。万历间,贵溪徐贞明建京东水田策,其议实自仲醇发之。当是时,戚将军欲籍南兵愿农者以实屯,而仲醇谓当辟召南人善田者量能授官,课最实效。徐公去国,事遂寝。今天下多故,军兴绎骚。天子采用群策,设专官,建节钺,慨然举行矣。诚令踵泰定之迹,考徐公之书,采仲醇之议,放汉人赵过、蔡癸以农为大官之意,得如毛君者数辈,布列为农官,《周官大司徒》教稼穑树艺制地征之法可举,汉二千石遣授田器学耕稼养苗之制可放,前元海口万户之官可复。屯种可兴,漕挽加派可渐省。而今也为人择官,不为官择人。毕牍书生,置之田畎,不知南东,何屯政之为也?天下之事,利害相蒙,而名实不相副也,可胜叹哉!余志毛君之墓,追思徐公、仲醇故事,俯仰太息,而系之铭曰:
国初立法,经界既均。乃立巨室,以联细民。惟苏沈氏,以方闻。高帝召见,锡予便蕃。卓荦毛君,奋迹力田,联事急公,乡党归仁。贾其材略,刍牧兴屯。通侯虎符,何足以云。戈庄之阡,昆湖之滨。禾黍,达于墓门。德则富有,请考斯文。

初学集卷六十二
○神道碑铭(一)

(嘉议大夫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赠资德大夫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谥文毅赵公神道碑铭)
赵文毅公之卒也,七年而克葬。葬二十三年而褒恤赠谥彝典始大备。又八年而崇祯六年,距公卒三十有八载,而谦益始书其墓隧之碑。谨按:
赵氏其先宋简国良显公仲谈之后,其子中大夫士鹏守江阴军,遂家焉。曾祖讳实,徙居常熟。祖讳比。父讳承谦,广东布政司参议。嫡母萧氏,母张氏。公讳用贤,字汝师,中隆庆五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简讨。万历六年,江陵张公当国,父丧有诏起复。公抗疏请听终制,杖六十,为编氓。家居六年,以原官召用,升右春坊右赞善。久之,迁司经局洗马,管国子监司业。又迁右春坊右庶子。十五年,以詹事府少詹事管南京国子监祭酒。明年,升南京礼部右侍郎。十九年,召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教习庶吉士。二十一年,改吏部左侍郎,兼官如故。未几,移疾归里。二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卒于家,年六十有二。葬罗墩之阡。
公应庶常选,名在第四,穆宗皇帝拔置第一。事神宗皇帝为史官,长身耸肩,议论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