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不以为然。公方重围困守,无以罪也。而贼徒益弃疾于我。四月十六日,架元化所遗西洋大炮攒击城西南隅,势甚厉。公方简阅丁壮,指麾出战。左右请少避之,公曰:“不可。”语未绝口,炮中颡额,身仆血中,莱抚驰而抚之,绝矣。莱人大临,守陴者皆哭。其子同贞等自浙来奔丧,扶榇返葬。朝廷闻而伤之,追赠资善大夫兵部尚书,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世袭。予祭葬,赐祠,额曰“忠烈”。呜呼!兵部条上方略,固曰莱抚守莱,东抚驻青调度。公不入莱可也。公不入莱必不死,公不死而号于人曰:“我奉诏驻青,不敢失尺寸,虽亡莱不任受罪也。”公之意以为东抚控压全齐,驻青不足以镇莱人之心,而入莱则可以系全齐之命。委一身于孤城,示全齐之人以必死,而劫之以不得不救。是公之居莱者,所以救莱也。贼尽锐合围,累旬浃月,虑我师之缀其后,必不敢解围长驱,狼豕奔突,是公之守莱者,所以保全齐也。贼致死于莱,力尽不拔,劳瘁单乏,师老形变。解围之后,以全力蹙登,贼三鼓气竭,枝梧撑拒,不翻城内应,则衔尾宵遁。是公之固莱者,所以复登也。柳子厚论睢阳之事曰:“俾其专力于东南,去备于西北,力保于江、淮,而功靖乎丑虏。”以此论公,斯得其大者。虽然,世知公以死守莱之为功,而不知其以死拒抚之尤为功也。贼以抚谩登,以抚谩莱,且以抚谩中朝,而独不能谩公。公死之后,驯至于侮明诏,戕命使,而莱卒坚守不下,公以死持之也。故曰“其功在莱”。登之抚,疆吏主之。莱之抚,中朝主之。公之拒抚,非拒贼也,而拒中朝也。拒求抚之贼易,拒主抚之中朝难。以死拒贼易,以必死拒中朝难。故曰“其功在社稷”。呜呼!斯其故难言之矣。公为人孝友廉洁,正直忠厚,矜细行,勤小物,和不徇人,介不绝俗。盖质有其文,彬彬名实之君子也。为吏去觚角,绌雕琢,有所施设,机张键闭,往往能出人。蓟门军索饷,围抚院于遵化,公单骑驰入,阴部署夷丁标兵,分营四门,按兵不动,登城而呼曰:“给三月粮,趣归守信地,否将击汝。”众声如雷,薨然而散。其沈几应变类此,而惜其所就之止于此也。
公殁时六十有一。妻黄氏,累封夫人。子五人:同贞,恩贡生,袭锦衣卫,西司房理刑副千户,有贞、益贞、济贞、复贞,俱庠生。女一,字谭某,崇祯七年十二月二日,葬于曹家湖之阡,在海盐县西三十里。公宰邑考文,所取士多以文章风节著,周忠介顺昌、方御史震孺、宫谕拱乾,其尤也。于是同贞属宫谕件系事迹为行状,而介御史以乞余铭。铭曰:
羯奴外讧,王略中否。专城失守,列郡风靡。
婪婪孔贼,间衅反戈。月晕重围,雷轰专车。
援孤蚍蜉,控绝虎豹。誓命沈城,碎首飞炮。
公虽陨节,莱完登复。虚危之野,四履如幅。
辽西畿东,朔马纵横。金柝罢击,和门不扃。
牙树纛,孰非臣子,委而去之,如脱敝屣。
公碎一身,以奠全齐。使知国邑,重于命躯。
帝庸劝节,峻逼台司。逃臣骨惊,志士发植。
享祀有严,乡梦不假。睢阳庙中,雒阳城下。
忠表汗竹,烈光羽林。斫石幽,永质古今。

○南京大理寺评事张君墓志铭
崇祯壬午四月,闯贼再围汴城,五阅月不解。张君以南评事里居,分守北城,倾家以给守者,民皆愿为君死。秋尽,黄河水大至,挟霖雨灌城。越三日,贼游骑入之,君犹效死不去,贼怒挥刃堕水中。其子宁生乘船来援,乃得出。十月初九日,创甚,卒于封丘之寓馆,享年六十有五。十一月十六日,渴葬于城西三里河之新茔。宁生避难南奔,持宗伯孟津公之书,哭而谒铭于余。
呜呼!今天下士气竭,臣节靡,逃亡俘虏,相视以为固然。顷者荆、襄陷没,持斧之使,俯首臣服夹侍,而先马又见告矣。当此之时,有如张君者,唱明君臣大义,技柱于重围绝地之中,洪水浸之而不惊,白刃临之而不慑,使天下士大夫相勖以致命遂志,无委辟之患难,无幸生之臣子,所以劝忠孝而励顽顿者,可谓至矣。吾将取以为臣鹄焉,其忍不志而铭之乎?
君讳如兰,字子馨,其先山西沁水人也。高祖锐,弘治中为开封府推官,因家焉。锐生舜臣,舜臣生电,电生尚德,尚德徙睢州,君之父也。君之姑嫁孙中丞,中丞爱君夙,惠俾从其姓。补博士弟子员,弱冠举乡试,久之不第。署封丘教谕,知同官、富平二县,迁南京大理寺评事。覃恩请敕命,始复张姓。君为政洁廉慈爱,强力耆事。在同官,建重关以扼虏,筑石堤以捍城,人至今赖之。富平簪笔吏千余人,囊橐盘互,通轻侠,倾京师。君壹切案治,相传敕莫敢犯,逋赋益起。咸宁为冢宰,依倚逆奄,修怨于旧宰富平公。君力持之。政声藉甚,仅量移南评事,复坐除名,咸宁螫之也。咸宁败,奉诏以原官起用。而君遂不复出,家食十五年而终。君自少至老,读书强学,朱黄二毫,不省去手,手钞经史别集说家之书至数百卷。好法帖古印断碣残章,搜访于崩古冢榛莽煨烬之中,考点画,辨款识,今之赵明诚、吾子行也。有亭圃在吹台、繁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