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才宦游地也,有邵尧夫安乐窝在焉。尧夫居洛,不远千里就之才问道。吾父子倘亦闻道于此,虽万里可也。且闻邵氏苦志参学,晚而有得,乃归洛,始婚娶,亦既四十矣。使其不闻道,则终身不娶也。余年二十九而丧长子,且甚戚。夫不戚戚于道之谋,而惟情是念,视康节不益愧乎!”安乐窝在苏门山百泉之上。居上生于泉,泉为温陵禅师肛。居士谓“吾温陵人,当号温陵居上。”至是日游遨百泉之上,曰:“吾泉而生,又泉而官,泉于吾有夙缘哉!”
  故自谓百泉人,又号百泉居上云。在百泉五载,落落竟不闻道,卒迁南雍以去。
  数月,闻白斋公没,守制东归。时倭夷窃肆,海上所在兵燹。居上间关夜行昼伏,除六月方抵家。分家又不暇试孝子事,墨衰率其弟若侄,昼夜登陴击柝为城守备。盖下矢石交,米斗斛十千无籴处。居士家口零三十,几无以自活。三年服阕,尽室入京,盖庶几欲以免难云。
  居京邸十阅月,不得缺,囊垂尽,乃假馆受徒。馆复十余月,乃得缺,称国子先生,如旧官。未几,竹轩大父讣又至。是日也,居士次男亦以病卒于京邸。余闻之,叹曰:“嗟嗟!
  人生岂不苦,谁谓仕宦乐。仕宦若居士,不乃更苦耶!”吊之。入门,见居士无异也。居上曰:“吾有一言,与子商之:吾先大父大母殁五十多年矣,所以未归土者,为贫不能求葬地;又重违俗,恐取不孝讥。夫为人子孙者,以安亲为孝,未闻以卜吉自卫暴露为孝也。天道神明,吾恐决不肯留吉地以与不孝之人,吾不孝罪莫赎矣。此归必令三世依土。权置家室于河内,分赙金一半买田耕作自食,余以半归,即可得也。第恐室人不从耳。我入不听,请子继之!”居士入,反覆与语。黄宜人曰:“此非不是,但吾母老,孀居守我,我今幸在此,犹朝夕泣忆我,双眼盲矣。若见我不归,必死。”语未终,泪下如雨。居士正色不顾,宜人亦知终不能迕也,收泪改容谢曰:“好好!第见吾母,道寻常无恙,莫太愁忆,他日自见吾也。
  勉行襄事,我不归,亦不敢怨。”遂收拾行李托室买田种作如其愿。
  时有权墨吏吓富人财不遂,假借漕河名色,尽彻泉源入漕,不许留半滴沟洫间。居士时相见,虽竭情代请,不许。计自以数亩请,必可许也。居士曰:“嗟哉,天乎!吾安忍坐视全邑万顷,而令余数亩灌溉丰收哉!纵与,必不受,肯求之!”遂归。岁果大荒,居士所置田仅收数斛稗。长女随艰难日久,食稗如食粟。二女三女遂不能下咽,因病相继夭死。老媪有告者曰:  “人尽饥,  官欲发粟。闻其来者为邓石阳推官,与居士旧,可一请。”宜人曰:“妇人无外事,不可。且彼若有旧,又何待请耶!”邓君果拨己俸二星,并驰书与僚长各二两者二至,宜人以半籴粟,半买花纺为布。三年衣食无缺,邓君之力也。居士曰:“吾时过家毕葬,幸了三世业缘,无宦意矣。回首天涯,不胜万里妻孥之想,乃复抵共城。入门见室家,欢甚。问二女,又知归未数月,俱不育矣。”此时黄宜人,泪相随在目睫间,见居士色变,乃作礼,问葬事,及其母安乐。居上曰:“是夕也,吾与室人秉烛相对,真如梦寐矣。
  乃知妇人势逼情真。吾故矫情镇之,到此方觉‘屐齿之折’也!”至京,补礼部司务。人或谓居士曰:“司务之穷,穷于国子,虽子能堪忍,独不闻‘焉往而不得贫贱’语乎?”盖讥其不知止也。居士曰:“吾所谓穷,非世穷也。穷莫穷于不闻道,乐莫乐于安汝止。吾十年余奔走南北,祗为家事,全忘却温陵、百泉安乐之想矣。吾闻京师人士所都,盖将访而学焉。”
  人曰:“子性太窄,常自见过,亦时时见他人过,苟闻道,当自宏阔。”居士曰:“然,余实窄。”遂以宏父自命,故又为宏父居士焉。
  居士五载春官,潜心道妙,憾不得起白斋公于九原,故其思白斋公也益甚,又自号思斋居士。一日告我曰:“子知我久,我死请以志嘱。虽然,余若死于朋友之手,一听朋友所为,若死于道路,  必以水火葬,  决不以我骨贻累他方也。墓志可不作,作传其可。”余应曰:“余何足以知居士哉!他年有顾虎头知居士矣。”遂著论,论其大略。后余游四方,不见居士者久之,故自金陵已后,皆不撰述。或曰:“居士死于白下。”或曰:“尚在滇南未死也。”
  论政篇为罗姚州作
  先是杨东淇为郡,南充陈君实守是州,与别驾张马平、博士陈名山皆卓然一时,可谓盛矣。今三十余年,而君来为州守,余与周君、张君各以次先后并至。诸父老有从旁窃叹者曰:“此岂有似于曩时也乎?何其济济尤盛也!”未几,唐公下车,复尔相问,余乃骤张之曰:“此间官僚皆数十年而一再见者也,愿公加意培植于上,勿生疑贰足矣。惟余知府一人不类。
  虽然,有多贤足以上人,为余夹辅,虽不类,庸何伤!”唐公闻余言而壮之。是春,两台复命,君与诸君俱蒙礼待,虽余不类,亦窃滥及,前年之言迨合矣。余固因汇次其语以为君与诸君贺,而独言余之不类者以质于君焉。盖余尝闻于有道者而深有感于“因性牖民”之说焉。
  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