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患生彼而不肯住彼耳。此又欲生四方者之所当知也。若仆则到处为客,不愿为主,随处生发,无定生处。既为客,即无常住之理,是以但可行游四方,而以西方佛为暂时主人足矣,非若公等发愿生彼,甘为彼家儿孙之比也。
  且佛之世界亦甚多。公有世界,即便有佛,但有佛,即使是我行游之处,为客之场,佛常为主,而我常为客,此又吾因果之最著者也。故欲知仆千万亿劫之果者,观仆今日之因即可知也。是故或时与西方佛坐谈,或时与十方佛共语,或客维摩净土,或客祗洹精舍,或游方丈、蓬莱,或到龙宫海藏。天堂有佛,即赴天堂,地狱有佛,即赴地狱。何必拘拘如白乐天之专往兜率内院,天台智者永明寿禅师之专一求生西方乎?此不肖之志也。盖薄西方而不生也,以西方特可以当吾今日之大同耳。若公自当生彼,何必相拘。
  所谕禁杀生事,即当如命戒杀。又谓仆性气市者,此则仆膏肓之疾,从今闻教,即有瘳矣。第亦未可全戒,未可全瘳。若全戒全瘳,即不得入阿修罗之域,与毒龙魔王等为侣矣。
  与明因
  世上人总无甚差别,唯学出世法,非出格丈夫不能。今我等既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亦惑乎!既不知我,不信我,又与之辩,其为惑益甚。若我则直为无可奈何,只为汝等欲学出做法者或为魔所挠乱,不得自在,故不得不出头作魔王以驱逐之,若汝等何足与辩耶!况此等皆非同住同食饮之辈。我为出世人,光彩不到他头上,我不为出世人,羞辱不到他头上,如何敢来与我理论!对面唾出,亦自不妨,愿始终坚心此件大事。释迦佛出家时,净饭王是其亲爷,亦自不理,况他人哉!成佛是何事,作佛是何等人,而可以世间情量为之?
  与焦弱侯
  兄所见者,向年之卓吾耳,不知今日之卓吾固天渊之悬也。兄所喜者亦向日之卓吾耳,不知向日之卓吾甚是卑弱,若果以向日之卓吾为可喜,则必以今日之卓吾为可悲矣。夫向之卓吾且如彼,今日之卓吾又何以卒能如此也,此其故可知矣。人但知古亭之人时时憎我,而不知实时时成我。古人比之美疢药石,弟今实亲领之矣。
  闻有欲杀我者,得兄分剖乃止。此自感德,然弟则以为生在中国而不得中国半个知我之人,反不如出塞行行,死为胡地之白骨也。兄胡必劝我复反龙湖乎?龙湖未是我死所,有胜我之友,又真能知我者,乃我死所也。嗟嗟!以邓豁渠八十之老,尚能忍死于报慵夫之手,而不肯一食赵大洲之禾,况卓吾子哉!与其不得朋友而死,则牢狱之死、战场之死,固甘如饴也。兄何必救我也?死犹闻侠骨之香,死犹有烈士之名,岂龙湖之死所可比耶!大抵不肯死于妻孥之手者,必其决志欲死于朋友之手者也,此情理之易见者也。唯世无朋友,是以虽易见而卒不见耳。我岂贪风水之人耶!我岂坐枯禅,图寂灭,专一为守尸之鬼之人耶!何必龙湖而后可死,认定龙湖以为冢舍也!
  更可笑者:一生学孔子,不知孔夫子道德之重自然足以庇荫后人,乃谓孔林风水之好足以庇荫孔子,则是孔子反不如孔林矣。不知孔子教泽之远自然遍及三千七十,以至万万世之同守斯文一脉者,乃学其讲道学,聚徒众,收门生,以博名高,图富贵,不知孔子何尝为求富贵而聚徒党乎?贫贱如此,患难如此,至不得已又欲浮海,又欲居九夷,而弟于欢然从之,不但饿陈、蔡,被匡围,乃见相随不舍也。若如今人,一同无官则弟于离矣,一口无财则弟子散矣,心悦诚服其谁乎?非无心悦诚服之人也,无可以使人心悦诚服之师也。若果有之,我愿为之死,莫劝我回龙湖也!

  与弱侯
  客生曾对我言:“我与公大略相同,但我事过便过,公则认真耳。”余时甚愧其言,以谓“世间戏场耳,戏文演得好和歹,一时总散,何必太认真乎。然性气带得来是个不知讨便宜的人,可奈何!时时得近左右,时时得闻此言,庶可渐消此不自爱重之积习也。”余时之答客生者如此。今兄之认真,未免与仆同病,故敢遂以此说进。
  苏长公云:“世俗俚语亦有可取之处:处贫贱易,处富贵难;安劳苦易,安闲散难;忍痛易,忍痒难。”余又见觇笔亦有甚说得好者:“乐中有忧,忧中有乐。”夫当乐时,众人方以为乐,而至人独以为忧,正当忧时,众人皆以为忧,而至人乃以为乐。此非反人情之常也,盖祸福相倚伏,惟至人真见倚伏之机,故宁处优而不肯处乐。人见以为愚,而不知至人得此微权,是以终身常乐而不忧耳,所谓落便宜处得便宜是也。又乩笔云:“乐时方乐,忧时方忧。”此世间一切庸俗人态耳,非大贤事也。仆以谓“乐时方乐,忧时方忧”,此八个字,说透世人心髓矣。世人所以敢相侮者,以我正乐此乐也,若知我正忧此乐,则彼亦悔矣。
  此自古至人所以独操上人之柄,不使权柄落在他人手者。兄倘以为然否?
  仆何如人,敢吐舌于兄之傍乎?聊有上管之窥,是以不觉潦例如许。
  与方伯雨柬
  去年詹孝廉过湖,接公手教,乃知公大孝人也。以先公之故,犹能记忆老朽于龙湖之上,感念!汪本钶道公讲学,又道公好学。然好学可也,好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