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患馆阁职废,特置编校八员,其选甚精,乃自诸暨召居秘阁。君治州县,听决精明,赋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后治诸暨,剡邻邑也,其民闻其来,欢曰:“此剡人爱而思之,谓不可复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声,及居阁下,淡然不以势利动其心,未尝走谒公卿;与诸学士群居恂恂,人皆爱亲之。盖其召自诸暨也,以材行选,及在馆阁,久而朝廷益知其贤。英宗每论人物,屡称之。

  国家自削除僭伪,东南遂无事,偃兵弛备者六十余年矣,而岭外尤甚。其山海荒阔,列郡数十,皆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县视之,故其守无城,其戍无兵。一日智高乘不备,陷邕州,杀将吏,有众万余人,顺流而下,浔、梧、封、康诸小州所过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独君犹率羸卒百余拒战,杀六、七人,既败,亦走。初,贼未至,君语其下曰:“幸得兵数千人,伏小湘峡,扼至险,以击骄兵,可必胜也。”乃请兵于广州,凡九请,不报。又尝得贼觇者一人,斩之。贼既平,议者谓君文学,宜居台阁备侍从以承顾问,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饥羸之卒当万人卒至之贼,可谓不幸。而天子亦以谓县官不素设备,而责守吏不以空手捍贼,宜原其情。故一切轻其法,而君以尝请兵不得,又能拒战杀贼,则又轻之。故他失守者皆夺两官,而君夺一官。已而知其贤,复召用。

  后十余年,御史知杂苏き受命之明日,建言请复治君前事,夺其职而黜之。天子知君贤,不可以一眚废,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轻之矣,又数更大赦,且罪无再坐,然犹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伤之也。乃用其校理岁满所当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阙于晋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风眩,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阶朝奉郎,勋上轻车都尉。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父讳某,赠尚书工部侍郎。母张氏,仙游县太君。君娶饶氏,封晋陵县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齐,皆举进士;曰恩儿,才一岁。女一人,适著作佐郎、集贤校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悯然推恩,录其子隅为太庙斋郎。

  君之平生,履忧患而遭困厄,处之安然,未尝见戚戚之色。其于穷达、寿夭,知有命,固无憾于其心,然知君之贤,哀其志而惜其命止于斯者,不能无恨也。于是相与论著君之大节,伐石纪辞,以表见于后世,庶几以慰其思焉。熙宁元年六月十四日,庐陵欧阳修述。

  【泷冈阡表〈熙宁三年〉】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