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强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强,其最强者苻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

  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其尤强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

  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

  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且刘知远,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或问〈康定元年〉】

  或问:“子于《史记·本纪》,则不伪梁而进之,于论正统,则黜梁而绝之,君子之信乎后世者,固当如此乎?”

  曰:“孔子固尝如此也。平、桓、庄之王,于《春秋》则尊之,书曰天王,于《诗》则抑之,下同于列国。孔子之于此三王者,非固尊于彼而抑于此也,其理当然也。梁,贼乱之君也。欲干天下之正统,其为不可,虽不论而可知。然谓之伪,则甚矣。彼有梁之土地,臣梁之吏民,立梁之宗庙社稷,而能杀生赏罚以制命于梁人,则是梁之君矣,安得曰伪哉?故于正统则宜绝,于其国则不得为伪者,理当然也。岂独梁哉,魏及东晋、后魏皆然也。尧、舜、桀、纣,皆君也,善恶不同而已。凡梁之恶,余于《史记》不没其实者,论之详矣。或者又曰:“正统之说,不见于六经,不道于圣人,而子论之,何也?”

  曰:“孔孟之时,未尝有其说,则宜其不道也。后世不胜其说矣,其是非予夺,人人自异,而使学者惑焉,莫知夫所从。又有偏主一德之说,而益之五胜之术,皆非圣之曲学也。自秦汉以来,习传久矣。使孔孟不复出则已,其出而见之,其不为之一辨而止其纷纷乎?此余之不得已也。呜呼!尧、舜之德至矣。夏、商、周之起,皆以天下之至公大义。自秦以后,德不足矣,故考其终始,有是有非,而参差不齐,此论之所以作也。德不足矣,必据其迹而论之,所以息争也。”

  或者又曰:“论必据迹,则东周之时,吴、徐、楚皆王矣,是正而不统也,子独不论,何也?”

  曰:“东周正统,以其不待较而易知,是以不论也。若东晋、后魏,则两相敌而予夺难,故不可以不论。吴、徐、楚非周之敌,虽童子之学,犹知予周也,何必论哉?”

  【附论七首·原正统论】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

  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不公。非其不公,盖其是非之难也。自周之亡,迄于显德,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是以论者于此而难也。大抵其可疑之际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此论者之所病也。

  何谓可疑之际?周秦之际也,汉、魏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朱梁、后唐之际也。

  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一也。王莽得汉而天下一,莽不自终其身而汉复兴,论者曰伪,宜也。魏得汉而天下三分,论者曰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