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国语有武公作懿戒以自儆之说,故不敢置舍,于是两存之曰「刺厉王」,又曰「亦以自警」;其首鼠两端,周章无主,可见矣。潜诗则全袭月令,故知其为汉人。夫既为汉人,则其言三百篇时事定无可信矣。观此两篇,犹必尊信其说,可乎!
  毛传不释序,且其言亦全不知有序者。毛苌,文帝时人;卫宏,后汉人,距毛公甚远。大抵序之首一语为卫宏讲师传授,即谢曼卿之属。而其下则宏所自为也。毛公不见序,从来人罕言者,何也?则以有郑氏之说。郑氏曰:「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自有此说,人方以为毛公亦作序,又何不见之有乎!嗟乎,世人读书卤莽,未尝细心审究,故甘为古人所愚耳。兹摘一篇言之。郑风出其东门,小序谓:「闵乱,思保其室家」;毛传:「『缟衣』,男服;『綦巾』,女服。愿为室家相乐。」此绝不同。余可类推。今而知诗序既与子夏无干,亦与毛公不涉矣。郑又曰,「诗序本一篇,毛公始分以置诸篇之首。」其言并无稽。
  诗序来历,其详见于古今伪书考,兹不更述。郑氏于序「关雎,后妃之德」下曰:「旧云起此,至『用之邦国焉』,名关雎序,谓之小序;自『风,风也』讫末,名为大序。」然郑诗谱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又以小序为大序,大序为小序,不可晓。又或谓关雎序为大序,余为小序,尤非。今小、大之名相传既无一定,愚着中仍从旧说,以上一句为小序,下数句为大序云。或又以小序名前序、古序,大序名后序。愚着于小序必辨论其是非;大序颇为蛇足,不多置辨。宋人不信序,以序实多不满人意;于是朱仲晦得以自行己说者着为集传,自此人多宗之。是人之遵集传者,以序驱之也。集传思与序异,目郑、卫为淫诗,不知已犯大不韪,于是近人之不满集传者且十倍于序,仍反而遵序焉。则人之遵序者,又以集传驱之也。此总由惟事耳食,未用心思,是以从违靡定。苟取二书而深思熟审焉,其互有得失,自可见矣。
  集传使世人群加指摘者,自无过淫诗一节。其谓淫诗,今亦无事多辨。夫子曰「郑声淫」,声者,音调之谓,诗者,篇章之谓;迥不相合。世多发明之,意夫人知之矣。且春秋诸大夫燕享,赋诗赠答,多集传所目为淫诗者,受者善之,不闻不乐,岂其甘居于淫佚也!季札观乐,于郑、卫皆曰「美哉」,无一淫字。此皆足证人亦尽知。然予谓第莫若证以夫子之言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如谓淫诗,则思之邪甚矣,曷为以此一言蔽之耶?盖其时间有淫风,诗人举其事与其言以为刺,此正「思无邪」之确证。何也?淫者,邪也;恶而刺之,思无邪矣。今尚以为淫诗,得无大背圣人之训乎!乃其作论语集注,因是而妄为之解,则其罪更大矣。见论语通论。
  集传每于序之实者虚之,贞者淫之。实者虚之,犹可也;贞者淫之,不可也。
  今有人非前人之书,于是自作一书,必其义胜于彼乃得。集传于其不为淫者而悉以为淫,义反大劣于彼,于是仍使人畔而遵序,则为计亦左矣。况其从序者十之五,又有外示不从而阴合之者,又有意实不然之而终不能出其范围者,十之二三。故愚谓「遵序者莫若集传」,盖深刺其隐也。且其所从者偏取其非,而所违者偏遗其是,更不可解。要而论之,集传只是反序中诸诗为淫诗一着耳,其它更无胜序处。夫两书角立,互有得失,则可并存;今如此,则诗序固当存,集传直可废也。
  集传主淫诗之外,其谬戾处更自不少。愚于其所关义理之大者,必加指出;其余则从略焉。总以其书为世所共习,宁可获罪前人,不欲遗误后人,此素志也。天地鬼神庶鉴之耳!
  毛传依尔雅作诗诂训,不论诗旨,此最近古。其中虽不无舛,然自为三百篇不可少之书。第汉人于诗加以其姓者,所以别齐、鲁、韩。齐、鲁、韩原本无此「齐鲁韩」三字,疑脱,今补。诗既皆不传。俗犹沿称毛诗,非是。人谓郑康成长于礼,诗非其所长,多以三礼释诗,故不得诗之意。予谓康成诗固非长,礼亦何长之有!苟使真长于礼,必不以礼释诗矣。况其以礼释诗,又皆谬解之理也。夫以礼释诗且不可,况谬解之理乎!今世既不用郑笺,穷经之士亦往往知其谬,故悉不辨论,其间有驳者,以集传用其说故也。
  欧阳永叔首起而辨大序及郑之非,其诋郑尤甚;在当时可谓有识,然仍自囿于小序,拘牵墨守。人之识见固有明于此而闇于彼,不能全者耶?其自作本义,颇未能善,时有与郑在伯仲之间者,又足哂也。
  苏子由诗传大概一本于序、传、笺,其阐发处甚少;与子瞻易、书二传亦相似。才人解经,固非其所长也。
  吕伯公诗记,纂辑旧说,最为平庸。
  严坦叔诗缉,其才长于诗,故其运辞宛转曲折,能肖诗人之意;亦能时出别解。第总囿于诗序,间有龃龉而已。惜其识小而未及远大;然自为宋人说诗第一。
  近日昆山新刊唐、宋、元人诗解,约十余种,竟少佳者,似亦不必刊也。
  郝仲舆九经解,其中莫善于仪礼,莫不善于诗。盖彼于诗恪遵序说,寸尺不移,虽明知其未允,亦必委曲迁就以为之辞,所谓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