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之美者,无过于《题柳》“窥青眼”,而中亦有牵强寡次序处。《题月》“长空万里”,可谓完丽,而苦多蹈袭。“人别后”是元人作,不免杂以凡语。祝希哲“玉盘金饼”,是初学人得一二佳句耳。大抵宋词无累篇,而南北曲少完璧,则以繁简之故也。
《琵琶记》之下,《拜月亭》是元人施君美撰,亦佳。元朗谓胜《琵琶》,则大谬也。中间虽有一二佳曲,然无词家大学问,一短也;既无风情,又无裨风教,二短也;歌演终场,不能使人堕泪,三短也。《拜月亭》之下,《荆钗》近俗而时动人,《香囊》近雅而不动人,《五伦全备》是文庄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烂。何元朗极称郑德辉《梅香》、《倩女离魂》、《王粲登楼》,以为出《西厢》之上。《梅香》虽有佳处,而中多陈腐措大语,且套数、出没、宾白,全剽《西厢》。《王粲登楼》事实可笑,毋亦厌常喜新之病欤?
“暗想当年罗帕上把新诗写”南北大散套,是元人作。学问才情,足冠诸本。
周宪王者,定王子也。好临摹古书帖,晓音律。所作杂剧凡三十馀锺,散曲百余,虽才情未至,而音调颇谐,至今中原弦索多用之。李献吉《汴中元宵绝句》云:“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桥上月如霜。”盖实寻也。
刘瑾以扩充政务为名,诸翰林悉出补部属。鄠杜王敬夫,其乡人也,独为吏部郎,不数月,长文选。会瑾败,谪同知寿州。敬夫有隽才,尤长于词曲,而傲睨多脱疎。人或谗之李文正,谓敬夫*当讥其诗。御史追论敬夫,褫其官。敬夫编《杜少陵游春》传奇剧骂。李闻之,益大恚。虽馆阁诸公,亦谓敬夫轻薄。遂不复用。敬夫与康德涵俱以词曲名一时,其秀丽雄爽,康大不如也。评者以敬夫声价不在关汉卿、马东离下。

王渼陂所为《折桂令》云:“望东华人乱拥,紫罗襕老尽英雄。”此是名语。然上句“番身跳出麒麟洞”,“麒麟洞”杜撰无出。渼陂又有一词云:“暗想东华,五夜清霜寒驻马。寻思别驾,一天霜雪晓排衙。”句特轩爽,四押亦佳,而“暗想”“寻思”四字,亦不称。乃知完璧之难也。
赵王之“红残驿使梅”,杨邃庵之“寂寞过花朝”,李空同之“指冷凤皇生”,陈石亭之《梅花序》,顾未斋之《单题梅》,皆出自王公,脍炙人口;然较之专门,终有间也。王威寕越《黄莺儿》,只是诨语,然颇佳。
杨状元愼才情盖世,所著有《洞天玄记》、《陶情乐府》、《续陶情乐府》,流脍人口,而颇不为当家所许。盖杨本蜀人,故多川调,不甚谐南北本腔也。摘句如:“费长房缩不就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别泪铜壶共滴,愁肠兰焰同煎。和愁秋闷,经岁经年。”又:“傲霜雪镜中紫髯,任光阴眼前赤电,仗平安头上青天。”皆佳语也。第它曲多剽元人乐府,如“嫩寒生花底风”、“风儿疎刺刺”诸阕,一字不改,掩为己有。盖杨多抄录秘本,不知久已流传人间矣。
杨用修妇亦有才情。杨久戍滇中,妇寄一律云:“雁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若断肠。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又《黄莺儿》一词:“积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泥涂满眼登临倦,江流几湾?雪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杨又别和三词,俱不能胜。

北人自王、康后,推山东李伯华。伯华以百阕《傍妆台》为德涵所赏。今其辞尚存,不足道也。所为南剧《宝剑》、《登坛记》,亦是改其乡先辈之作。二记余见之,尚在《拜月》、《荆钗》之下耳,而自负不浅。一日问余:“何如《琵琶记》乎?”余谓:“公辞之美,不必言。第令吴中教师十人唱过,随腔字改妥,乃可传耳。”李怫然不乐罢。
陈大声,金陵将家子。所为散套,既多蹈袭,亦浅才情。然字句流丽,可入弦索。“三弄梅花”一阕,颇称作家。
王舜耕,高邮人,有《西楼乐府》,词颇警健。工题赠,善调谑,而浅于风人之致。
谷继宗,济南人。所为乐府,微有才情,尚出诸公之下。谢茂秦旧塡乐府,颇以柳三变自居;与予辈谈诗后,惭怩不出,可谓“不远之复”。
常明卿有《楼居乐府》,虽词气豪逸,亦未当家。
徐髯仙霖,金陵人。所为乐府,不能如陈大声稳协,而才气过之。
北调如李空同、王浚川、何粹夫、韩苑洛、何太华、许少华,俱有乐府,而未之尽见。予所知者:*李尚宝先芳、张职方重、刘侍御时达,皆可观。近时冯通判惟敏,独为杰出,其板眼、务头、撺抢、紧缓,无不曲尽,而才气亦足发之;止用本色过多,北音太繁,为白璧微颣耳。金陵金白屿銮,颇是当家,为北里所贵。张有二句云:“石桥下水辚辚,芦花上月纷纷。”予颇赏之。

吾吴中以南曲名者:祝京兆希哲、唐解元伯虎、郑山人若庸。希哲能为大套,富才情,而多驳杂。伯虎小词翩翩有致。郑所作《玉玦记》最佳,它未称是。《明珠记》即《无双传》,陆天池采所成者,乃兄浚明给事助之,亦未尽善。张伯起《红拂记》洁而俊,失在轻弱。梁伯龙《吴越春秋》,满而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