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德哉?即微攸而晋固可存。汉、唐、宋之延祚数百年,亦未尝有亲贤总己以制天下于一人,而卒不可乱,无他,无奸臣之在侧而已。刘放、孙资在魏主之奥窔,而司马氏援之以攘臂。勗与紞之于贾谧、杨骏,未知其谁属,而要其市司马氏之宗社于人,则早作夜思以谋逞志者也。攸即废,晋不必亡;勗、紞不除,晋无存理。修贾充之余怨,则阴摈张华;排博士之忠言,而显斥曹志;苟有图存晋室者,小不惜官爵,大不惜躯命,扬于王廷,揭勗、紞之奸,迸之裔夷,则不待交章讼攸,而攸固以安,抑不待措攸于磐石之安,而晋固以存。今乃举尊卑疏戚之口合讼攸,而强帝持天下以任攸。荀勗固曰:“陛下试诏齐王之国,必举朝以为不可。”堕其术中而犹竞以争,尚口乃穷,攸之困,晋社之危,诸臣致之矣。
夫一时徇名依附之众,不足言也。李憙、刘毅、傅咸忠直为当时之领袖,而不能取前谗后贼为宗社效驱除,晋之廷,不可谓有人矣。植君子则小人自远,则以进贤为本,斥奸为末,此自奸邪未逞之日言也。不逐小人则君子不安,则以斥奸为本,进贤为末,此为奸邪已盘踞于内之日言也。二者互相为本未,而君子知择焉,乃以明于人臣之义,而为社稷所赖。非然,则相激以益其乱而已矣。卷十二
◎惠帝
惠帝之愚,古今无匹,国因以亡。乃唐顺宗之瘖而无知,宋光宗之制于悍妻而不知有父,其愈于惠帝无几,而唐、宋不亡,有人焉耳。四顾晋廷之士,有可托以天下者乎?齐王攸之得物情也,其能为慕容恪与否,不敢信也。傅咸、刘毅谏诤之士,可任以耳目,而未可任以心膂,非能持大体者也。张华谋略之士,可与立功,而未可与守正,非能秉大节者也。托国于数子之手,不能救惠帝之危,况荀勗、冯紞、贾谧、杨骏之骄佞,挟戈矛以互竞者乎!傅咸、刘毅能危言以规武帝之失矣,贾充之奸,与同朝而不能发其恶。张华秉国,朝野差能安静,而杨后之废,且请以赵飞燕之罪罪之,依贾谧浮慕之推重,而弗能止其邪,华不能辞亡晋之辜矣。
或曰:狄仁杰厕身淫后奸贼之闲,与周旋而不耻,论者以存唐之功归之,恶知华之非有密用,特不幸而未成耳。曰:仁杰骤贵于武后之朝,当高宗之世,未尝位大臣、秉国政,权固轻矣,故不能不假权于武后以济大难。华被武帝之深知,与平吴之大计,以开国元老,出典方州,入管机要,为天下所倾仰,仅托淫邪之党,涂饰治迹,而可称大臣之职哉?体先隳,望先失,志先夺,求有为于后,斡旋于已乱之余,其将能乎?谓盈晋之廷无一人焉,非已甚之辞也。
夫晋之人士,荡检踰闲,骄淫愞靡,而名教毁裂者,非一日之故也。魏政之综核,苛求于事功,而略于节义,天下已不知有名义;晋承之以宽弛,而廉隅益以荡然。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名教为天下所讳言,同流合污而固不以为耻。其以世事为心者,则毛举庶务以博忠贞干理之誉,张华、傅咸、刘毅之类是已。不然,则崇尚虚浮,逃于得失之外以免害,则阮籍、王衍、乐广之流是已。两者交竞,而立国之大体、植身之大节,置之若遗;国之存亡,亦孰与深维而豫防之哉?故与贾充偕而不惭,与杨骏比而不忌。如是,则虽得中主,难持以永世,况惠帝之愚无与匹者乎!董养升太学之堂而欢曰:“天人之理既绝,大乱将作。”诚哉其言之也!
〖二〗
惠帝之七年,索头猗西略诸夷三十余国,拓拔氏入主中国之始基也。夷狄居塞内,乘中国之虚,窃为主于中国,而边远之地虚,于是更有夷狄乘之,而为主于所虚之地。夫夷狄所恃以胜中国者,朔漠荒远之乡,耐饥寒、勤畜牧、习射猎,以与禽兽争生死,故麤犷悍厉足以夺中国膏粱豢养之气。而既入中国,沈迷于膏粱豢养以弃其故,则乘其虚以居其地者,又且麤犷悍厉而夺之。故刘、石、慕容、姚、苻、赫连迭相乘而迭相袭,猗之裔,乃养其锐于西北,徐起而收之,奄有群胡之所有,而享国以长,必然之势也。契丹人燕、云,而金人乘之于东;金人有河北,而蒙古乘之于北;知夺人而不知见夺之即在此矣。
呜呼!其养锐也久,则其得势也盛;其得势也盛,则其所窃也深。自拓拔氏之兴,假中国之礼乐文章而冒其族姓,隋、唐以降,胥为中国之民,且进而为士大夫以自旌其阀阅矣。高门大姓,十五而非五帝三王之支庶,婚宦相杂,无与辨之矣。汉、魏徙戎于塞内,空朔漠以延新起之夷,相踵相仍,如蟹之登陆,陵陵藉藉以继进,天地之纪,乱而不可复理,乾坤其将毁乎!谋之不臧,莫知其祸之所极,将孰尤而可哉!
〖三〗
流民之名,自晋李特始。春秋所书戎狄,皆非塞外荒远控弦食内之族也,其所据横亘交午于中国之谿山林谷,迁徙无恒,后世为流民、为山寇、皆是也。泽、潞以东,井陉以南,夹乎太行、王屋,赤白狄也;夹淮之薮,淮夷也;商、雒、淅、邓、房、均,戎蛮陆浑也;夔、巫、施、黔,濮人也;汉、川、秦、巩,姜戎也;潜、霍、英、六、光、黄、随、均,群舒也;宣、歙、严、处,岛夷也;其后以郡县围绕,羁縻而附之版图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