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过亢而不知时者也;或名高而藏其拙者也;或觊公孤师保之尊而躐级以不屑小官者也;吾于薛包独有取焉。包以至行闻,尽孝友、饬门内之修而已;自尽以求仁,而无矫毕惊人之节,初未尝规画天人,谓己有以利天下也。汉征之而拜侍中,非其事也,固非其志也。包曰:吾以尽吾门内之修,天子知我征我以风示天下,而德不孤矣;吾未尝有匡济之心,而何用仕为!
奚以知其然也?以包之所为,皆循循乎父子兄弟之闭,非襄楷、郎凱、樊英窥测天人,舍己而求诸人者比也。而汉之授以侍中,抑非其道。侍中者,出入讽议之臣也。当安帝之世,外羌戎,内盗贼,外戚、阿母、宦寺,交相煽搆,此大人搏捖斡运见功之地,而包之志略固不及此。非天下有不可为之时,而非包敦笃修能所堪之任也,则汉任之固不以其道矣。善处包者,使分司徒之教职,而任之痒序,则得矣。不则使治一郡,以兴教化、抚贫弱,敷其洁己爱物之德,治绩懋焉。如之何以侍中任之邪!包之以死乞免,度己量时之道允协矣;岂志亢名高薄小位而觊公孤者类哉?
龙有潜也,有见也,有亢也。孔子知不可而为,圣人之亢也;伊吕之兴,大人之见也;包之终隐,君子之潜也。潜者,非必他日之见也,道在潜,终身潜焉可矣。
〖一四〗
安帝之不德,岂至如昌邑王贺之荒悖哉!立十五年矣,邓后宠平原王翼,欲废帝而立之;杜根请帝亲政,而扑杀之;视天位如置棊,任其喜怒,后之恶烈于吕、武矣。伊尹之放太甲,未尝他有援立,示必反之也。昌邑王之不可一日为君,霍光之不幸,而又幸得宣帝之贤也。且昌邑既废,始求宣帝于民闭,未尝豫扳宣帝而后废昌邑也。邓后以妇人而辅以碌碌之邓骘,予夺在手,唯意所授,渎大伦,玩神器,君子所必诛勿赦也。邓后死,王圣、李闰乘权而乱政,繇安帝之不君,可谓后之先识而志安社稷乎?
乃抑稽圣、闰之得以蠱帝而逞者,谁使然也?十五载见郊见庙之天子,不能自保,大臣弗能救也,小臣越位孤鸣而置之死也,舍保母宦寺而谁依邪?易位之僇辱,与死接踵,自非上哲反己自彊以潜消内衅,则免己于死而固其位,奚暇择阿母宦寺之非,而不以为恩哉!宦寺之终亡汉,李闰、江京始之也,而实邓后之反激以延进之也。
〖一五〗
建元中,守相坐脏,禁锢二世。刘恺以谓“恶恶止其身,春秋之义,请除其禁”,持平之论也。抑书曰:“刑乱国、用重典。”从重以挽极重之势,施之乱国,亦讵不可哉?
人之贪墨无厌、罪罟不恤者,岂其性然?抑其习之浸淫者不能自拔也。身为王臣,已离饥寒之苦,而渔猎不已,愚之不瘳,何至于是!斥田庐,藏珠玉,饰第宅,侈婚嫁,润及子孙,姻亚族党称弗绝,则相尚以迷,虽身受欧刀而忘之矣。妻妾子女环向以相索,始于献笑,中于垂泣,终则怨谪交加而无日得安于其室;则自非卓然自立者,且求徽纆丛棘之不加于身,勿宁他日之系项伏锧以偷免于且夕也。一行为吏,身为子孙之仆隶,驱使死辱而莫能逃,乃伏法以还,彼且握爵衔宪,施施自得,不复忆祖父之惨伤。呜呼!孱柔者内偪于淫威,甚于国宪,亦大可矜也已!
故贪墨者,其人也;所以贪墨者,其子孙也;拔本宪源,施以禁锢之罚,俾得谢入室之遍谪,亦讵不可哉?为子孙者,虽拥肥奡立,而士类弗齿;即甚不肖,忘情仕进,然世胄耻与为婚姻,人士羞与为朋侣,守令可持法以相按治,仇怨可抗颜以相报复。则子孙先怵,妻妾内忧,庸谨之夫,亦可藉手以寡怨于百姓。则非但弭生民之蟊贼,且以旌则善类,曲全中材,而风俗亦繇之易矣。
恶恶止其身,非此之谓也。三代世禄,士不忧贫,虽贪而无为子孙计者,先世之泽,不可自一人而斩也。
〖一六〗
治天下之纲纪,非徒以其名也。其实在,其名虽易,纲纪存焉。其实亡,其名存,独争其名,奚益哉!
宰相之任,唐、虞之百揆合于一,周之三公分于三;其致治者,非分合之为之,君正于上,而任得其人也。其合也,位次于天子;其分也,职别于专司。然而虽分,必有统之者以合其分。要因乎上所重,而天下之权归之。天子孚以一心,而躬亲重任,唯待赞襄则一也。自汉以后,名数易而权数移,移之有得有失,论者举而归功过于名;,天岂其名哉?操之者之失其实,则末繇以治也。
西汉置丞和而无实,权移于大将军;故昌邑之废,杨敞委随,而生死莫能自必。东汉立三公而无实,权移于尚书;故陈忠因灾毕策免三公,上书力争,言选举诛赏不当一繇尚书。两汉之毕,丞相合而三公分,然其权之上移于将军、下移于尚书同也。晋之中书监,犹尚书也。唐之三省,犹三公也。宋以参知分宰相之权,南宋立左右相,而移权于平章。永乐以降,名为分任九卿,而权归内阁。或分或合,或置或罢,互相为监,而互相为因。
若其所以或治或乱者,非此也;人不择则望轻,心不孚则事碍,天子不躬亲,而旁挠之者,非外戚则宦寺也。使大将军而以德选,则任大将军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