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英雄之起于艸泽者有异,而光武远矣。
昭烈习于儒而淫于申、韩,历事变而权术荡其心,武侯年少而急于勋业,是以刑名乱之。梁武篡,而反念所学,名义无以自容,不获已,而闻浮屠之法有“心亡罪灭”之旨,可以自覆,故托以自饰其恶,愚矣。然而士大夫释服入见者,面无毁容,则终身不录,终不忍使大伦绝灭于天下,人道犹藉以仅存,固愈于萧道成之唯利是尚也。光武则可谓勿忘其能矣。天下未定,战争方亟,汲汲然式古典,修礼乐,宽以居,仁以行,而缘饰学问以充其美,见龙之德,在飞不舍,三代以下称盛治,莫有过焉。故曰:光武远矣。
呜呼!古无不学之天子,后世乃有不学之相臣。以不学之相臣辅艸泽之天子,治之不古,自高帝始,非但秦也。秦以亡而汉以兴,亡者为后戒,而兴者且为后法,人纪之存,不亦难乎!
〖一六〗
王元说隗嚣据隘自守,以待四方之变,其亡也宜矣。天下方乱,士思立功名,而民思息肩于锋刃,能为之主者,众所待也,人方待我而我待人乎?待者,害之府也。无已,则儒生怀道术以需时而行者,待求治之主;不则武夫以方刚之膂力欲有所效者,待有为之君;是两者可待也。若夫欲创非常之业,目不营乎四海,心不周乎万民,力不足以屈群策群力而御之,谋不能先天下而建廓清之首功;乃端坐苟安,待人之起而投其隙。所待者而贤于我,则我且俛首而受制;所待者与己齐力而或不己若,则幸虽制彼而无以服天下之心。鹬蚌渔人之术,其犹鼠之俟夜乎!而何以为天下雄也?拥重兵,据险地,谋臣武士亦足以用,但立一待人之心,而即已自处于坐困之涂;延颈企之,仰窥天,俯视地,四顾海内而幸其蠭起,乱人而已。乱人者,未有不亡者也。
〖一七〗
严光之不事光武,以视沮、溺、丈人而尤隘矣。沮、溺、丈人知道不行,弗获已而废君臣之义者也,故子曰:“隐者也。”隐之为言,藏道自居,而非无可藏者也。光武定王莽之乱,继汉正统,修礼乐,式古典,其或未醇,亦待贤者以道赞襄之,而光何视为滔滔之天下而亟违之?倘以曾与帝同学而不屑为之臣邪?禹、皋陶何为胥北面事尧而安于臣舜邪?
若周党者,则愈僻矣。召而至三,征而就车,偃蹇伏而不拜,忿惊之气,施于君臣礼法之下,范升劾其不敬,罪奚辞焉?党闻春秋报雠之说,非君非父之惨,称兵以与人相仇杀,党其北宫黝之徒与!黝固无严诸侯,党亦无严天子也。赐帛而罢之,恥孰甚焉!帝覆载以容之,而党藐乎小矣。
王良应召而受禄,虽无殊猷,而恭俭以居大位,于君子之道尚不远矣。故君子者,以仕为道者也,非夷狄盗贼,未有以匹夫而抗天子者也。范希文曰:“蠱之上九,子陵有焉。”非其时而凭高以为尚,则“比之无首”而已矣,恶足法哉?
〖一八〗
来歙使隗嚣,愤然为危激之辞质责嚣,欲刺之,而嚣不能加害。史称歙有信义,言行不违,往来游说,皆可覆按,故西州士大夫敬爱而免之。信义之于人大矣哉!
士处纷争之世,往来传命而失信义者有二,而乱人不与焉。习于说术者,以为荐朴诚于雄猜狙诈之前,则且视为迂拙而见诎;以巧驭巧,以辩驭辩,机发于不测,而易以动人;而不知有尽之慧敌多方之诈,固不胜而适逢其怒也。又或胸无主而眩于物者,两雄相猜,其中未易测也,而所争所欲,和与战、合与离,两端而已,欲翕固张,薄为望而厚为责,有溢美溢恶之辞焉。乃无定情而惊其夸说,因而信之,遂与传之,而固不可覆按也;则未有欺而欺者多矣,欺已露而追悔无及也。是两者,失信失义而抑取憎于人者多矣。
故庄周非知道者,而其言游说则尽矣,勿传其溢词,而信义可以不失,歙其明于此而持之固乎!履虎尾而不晊,素以往而已矣。
〖一九〗
建官之法,与选举用异而体合,难言之矣。省官将以息民,而士之待用者,滞于进而无以劝人于善。不省,则一行之士,可自试以交奖于才能;然而役多民劳,苦于不给,且也议论滋多,文法滋繁,责分而权不一,任事者难而事多牵制以疑沮。吏省而法简,则墨吏暴人,拥权自恣,无以相察;而胥史豪疆,易避就以雠其奸。故一兴一废一繁一简之际,难言之也。
天下有定理而无定法。定理者,知人而已矣,安民而已矣,进贤远奸而已矣;无定法者,一兴一废一繁一简之闭,因乎时而不可执也。
乱之初息,不患士之不劝于功名也,而患其竞。一夫有技击之能,一士有口舌刀笔之长,尝以试之纷纠之际而幸雠,效者接踵焉;而又多与以进取之涂,荡其心志,则损父母、弃坟墓、舍田畴以冒进者不息。唯官省而难容,乃退安于静处,而爵禄贵、廉耻兴焉。且也民当垫隘之余,偷安以自免之情胜。其有犯不轨者,类皆暴横恣睢,恶显而易见;不则疲敝亡赖而不知避就者;未容有深奸奇巧,诡于法而难于觉察者焉。则网疏吏寡,而治之也有余。抑百务艸创,而姑与天下以休息,虽有不举,且可俟之生遂之余,则郡县阔远而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