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盗以之亟起,虽死而不恤,旋扑旋兴,不亡隋而不止。其究也,所敛而积者,只为李密聚众、唐公得民之资,不亦愚乎?隋之富,汉、唐之盛未之逮也,逆广北出塞以骄突厥,东渡海以征高丽,离宫遍于天下,锦绮珠玉狼戾充盈,给其穷奢,尚有赢余以供李密、唐公之撝散,皆文帝周于攘聚之所积也。粟者财之本也,粟聚则财无不聚,召奢诲淫,皆此粟为之也。贵五谷者,如是以为贵,则何如无贵之为愈哉?
天子有四海之赋,可不忧六军之匮;庶人有百亩之田,可不忧八口之饥。靳枵腹者之饔飧,夺勤耕者之生计,居贱糴贵,徒以长子弟之骄奢,召怨家之盼望,何如珠玉者,非人之所待以生,而思夺之者之鲜也。上好之,下必甚焉,粟朽于仓,人殣于道,豪民逞,贫民毙,争夺兴,盗贼起,有国破国,有家亡家,愚惛不知,犹托之曰莫贵于五谷,悲夫!
〖八〗
隋之得天下也逆,而杨广之逆弥甚,李氏虽为之臣,然其先世与杨氏并肩于宇文之廷,迫于势而臣隋,非其所乐推之主也,则遞相为王,惩其不道而代兴,亦奚不可?且唐公幸全于猜忌而出守太原以避祸,未尝身执朝权,狐媚以欺孤寡,如司马之于魏、萧氏之于宋也。奉词伐罪,诛独夫以正大位,天下孰得而议其不臣?然其始起,犹托备突厥以募兵,诬王威、高君雅以反而杀之,不能揭日月而行弔伐,何也?自曹氏篡汉以来,天下不知篡之为非,而以有所授受为得,上习为之,下习闻之,若非托伊、霍之权,不足以兴兵,非窃舜、禹之名,不足以据位,故以唐高父子伐暴君、平寇乱之本怀,而不能舍此以拔起。呜呼!机发于人而风成于世,气之动志,一动而不可止也如此夫!
自成汤以征诛有天下,而垂其绪于汉之灭秦;自曹丕伪受禅以篡天下,而垂及于宋之夺周。成汤秉大正而惧后世之口实,以其动之相仍不已也,而汉果起匹夫而为天子。若夫曹丕之篡,则王莽先之矣,莽速败而机动不止者六百余年,天下之势,一离一合,则三国之割裂始之,亦垂及于五代之瓜分而后止。金元之入窃也,沙陀及捩臬雞先之也,不一再传之割据耳,乃互五百余年而不息,愈趋愈下,又恶知其所终哉?夫乘唐高之势,秉唐高之义,以行伐暴救民之事,唐高父子固有其心矣,而终莫能更絃改辙也,数未极也。非圣人之兴,则俟之天运之复,王莽、沙陀之区区者,乃以移数百年之气运而流不可止。自非圣人崛起,以至仁大义立千年之人极,何足以制其狂流哉?
〖九〗
唐起兵而用突厥,故其后世师之,用回纥以诛安、史,用沙陀以破黄巢,而石敬瑭资契丹以篡夺,割燕、云,输岁币,亟病中国而自绝其胤;乃至宋人资女直以灭辽,资蒙古以灭金,卒尽沦中原于夷狄,祸相蔓延不可复止。夫唐高祖则已早知之矣,既已知之,而不能不用突厥者,防突厥为刘武周用以袭己于项背,可与刘文静言者也;假突厥之名以恐喝河东、关中,而遥以震惊李密,则未可与刘文静言者也。乃所资于突厥者数百人,而曰“无所用多”,则已灼见非我族类者之不可使入躏中国以戕民而毁中外之防,故康鞘利仅以五百人至,而高祖喜,其破长安,下河东,上陇以击薛仁呆,出关以平王世充,皆不用也,则高祖岂疏于谋而不忧后患者?然而机一发而不可止,则大有为于天下者,一动一静之际,不容不谨,有如是哉,
勿恃势,之盈而可不畏也,勿恃谋已密而可不虞也,勿恃用之者浅而祸不足以深也。矢之发也,脱于彀者毫末,而相去以寻丈;三峡之漩,投以勺米而不息,则大舟沈焉;事会之变,不可知而不可狎,固若此也。能用突厥者高祖耳,不能用者和习而用之,无其慎重而贪其成功,又恶容辞千古祸媒之罪乎?若夫唐之用突厥而终未尝用者,则固难三与庸人言也。
〖一○〗
言生手心者也,成乎言而还生其心。繇心而生言,心之不贞,发于言而渐泄矣,其害浅;繇言而成事,繇事而心益以移,则言为贞邪之始几,而必成乎事,必荡其心,其害深;故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卒然言之,以为可为而为之,未有不害于政者也。故君子之正天下,恒使之有所敬忌而不敢言。小人之无忌惮也,卒然言之,而祸不可戢也。
李密之与唐公,皆隋氏之世臣也,逆广虽不道,俱尝北面事之,未尝如嵇绍之于晋,有父母之雠也。逆广不可以君天下,密欲夺之,唐公欲夺之,一也。唐公起,明知揜耳盗铃之不足以欺天下,而必令曰:“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者,夷三族。”密则任祖君彦怨怼之私,昌言之曰:“殪商辛于牧野,执子婴于咸阳。”于是而唐公得挟义以折之曰:“所不忍言,未敢闻命。”呜呼!密与唐之兴丧,自此决矣。夫唐岂不以逆广为纣,而睨代王侑为怀玺面缚之子婴乎?然令其遽出诸口而有所不能也。其不能者何也?不敢与不忍也。非畏逆广与微弱之代王也,自畏其心之鬼神也。故人至于言之不怍,而后人无可如何矣;人无可如何,而鬼神之弗赦必矣。
故圣人欲正人心,而亟正者人之言。心含之,口不能言之,则害止于心;心含之,口遂言之,则害著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