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之恩,岂当如此?父兄有罪,宜令子弟肉袒诣阙请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以扶人伦于已坠,动天性于已亡,不已至乎!夫父兄之引咎,子弟之请罪,文也;若其孝慈恻怛之存亡,未可知也。役于其文,亦恶足贵乎?而非然也。天下骛于文,则反之于质以去其伪;天下丧其质,则导之于文以动其心。故质以节文,为欲为君子者言也;文以存质,所以闵质之亡而使质可立也。
天下之无道也,质固浇矣,而犹有存焉者,动止色笑之闲,对人而生其媿怍。不知道者曰:“忠孝慈友之浅深厚薄,称其质而出之,而何以文为?”则坦然行于忻戚之便安,而后其质永丧而无余。今且使父兄被罪者肉袒于阙,子弟坐刑者退省于官,则虽不肖者,亦愿其父兄子弟之免,而己可以即安。此情一动,而天性之孝慈,相引而出,小人之恶敛,而君子之志舒,此非救衰薄、挽残忍之上术与?
近世有南昌熊文举者,为吏部郎,其父受赇于家,贻书文举,为人求官,逻者得之,其父逮问遣戍,而文举以不与知匄免,涖事如故,渐以迁官,未三年而天下遂沦。悲哉!三纲绝,人道蔑,岂徒一家之有余殃哉!
〖七〗
正统之论,始于五德。五德者,邹衍之邪说,以惑天下,而诬古帝王以征之,秦、汉因而袭之,大抵皆方士之言,非君子之所齿也。汉以下,其说虽未之能绝,而争辨五德者鲜;唯正统则聚讼而不息。拓拔宏欲自跻于帝王之列,而高闾欲承苻秦之火德,李彪欲承晋之水德;勿论刘、石、慕容、苻氏不可以德言,司马氏狐媚以篡,而何德之称焉?夏尚玄,殷尚白,周尚赤,见于礼文者较然。如衍之说,玄为水,白为金,赤为火,于相生相胜,岂有常法哉?天下之势,一离一合,一治一乱而已。离而合之,合者不继离也;乱而治之,治者不继乱也。明于治乱合离之各有时,则奚有于五德之相禅,而取必于一统之相承哉!
夫上世不可考矣。三代而下,吾知秦、隋之乱,汉、唐之治而已;吾知六代、五季之离,唐、宋之合而已。治乱合离者,天也;合而治之者,人也。舍人而窥天,舍君天下之道而论一姓之兴亡,于是而有正闺之辨,但以混一者为主。故宋濂作史,以元为正,而乱大防,皆可托也。夫汉亡于献帝,唐亡于哀帝,明矣。延旁出之孤绪,以蜀汉系汉,黜魏、吴而使晋承之,犹之可也。然晋之篡立,又奚愈于魏、吴,而可继汉邪?萧詧召夷以灭宗国,窃据弹丸,而欲存之为梁统;萧衍之逆,且无以愈于陈霸先,而况于詧?李存勗朱邪之部落,李昪不知谁氏之子,必欲伸其冒姓之妄于诸国之上,以嗣唐统而授之宋,则刘渊可以继汉,韩山童可以继宋乎?近世有李槃者云然。一合而一离,一治而一乱,于此可以知天道焉,于此可以知人治焉。过此而曰五德,曰正统,嚚讼于廷,舞文以相炫,亦奚用此哓哓者为!
〖八〗
篡逆之臣不足诛,君子所恶者,进逆臣而授以篡弑之资者也。夫唯曹操、刘裕,自以其能迫夺其君,操不待荀彧之予以柄,而刘穆之、傅亮因裕以取富贵,非裕所藉以兴也。司马懿之逆,刘放、孙资进而授之也,放、资之罪无所逭矣;然放、资固天下之险人也,亦无足诛也。萧道成之逆谁授之?刘秉也。萧鸾之逆谁授之?萧子良也。夫秉之忠,子良之贤,其于放、资,薰莸迥别矣;而优柔恇怯,修礼让之虚文以成实祸,于是而后为君子之所甚恶,以二子者可以当君子之恶者也。金日磾之让霍光也,曰:“臣胡人,且使匈奴轻汉。”自揣审,知光深,而为国亦至矣。然终日磾之世,霍光不敢受封,上官桀不敢肆志,则日磾固毅然以社稷为己任,而特避其名耳。秉以宋之宗室,子良以齐之懿亲,受托孤之重,分位可以制百官,品望可以服天下,忠忱可以告君父;而迂回退异,知奸贼之叵测,而宾宾然修礼让之文,宗社之任在躬,憺忘而不恤。岂徒其果断之不足哉?盖亦忠诚之未笃也。是以君子恶之也。
易曰:“谦,德之柄也。”君子以谦为柄,而销天下之竞,岂失其柄以为谦,而召奸究以得志乎?秉终受刃,而子良鬱鬱以亡,亦自悔之弗及矣。更称“子良仁厚,不乐世务,故以辅政推鸾”。诚不乐世务也,山之椒,水之湄,独寐窹歌,胡为乎立百僚之上而不早退也?

◎鬱林王
〖一〗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尚书删自仲尼,且不司尽信,况后世之史哉?郁林王昭业之不足为君,固已。然曰:“世祖积钱及金帛不可胜计,未朞岁而用尽”,则诬矣。夷考朞岁之中,未尝有倾宫璇室裂绘凿莲之事也,徒以掷涂赌跳之戏,遂荡无穷之帑乎?隋炀之侈极矣,用之十三年而未竭,郁林居位几何时,而遽空其国邪?当其初立,王融先有废立之谋矣;萧鸾排抑子良,挟权辅政,即有篡夺之心矣。引萧衍同谋,而征随王子隆,于是而其谋益亟,郁林坐卧于刀锯之上,而愚不知耳。鸾已弑主自立,王晏、徐孝嗣文致郁林之恶,以揜骛滔天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
史于宋主子业及昱,皆备纪其恶,穷极薉媟,不可以人理求者,而言之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