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非僻之心,惰慢之气,自将日销月化於冥冥之中,而不自觉。此所谓圣门之学也,无他,只是有此实事实功而已矣。夫岂在别寻一个浑沦之体,以为贯内外、彻幽显、合天人,使人爱慕玩弄,而后谓之心学也哉?且就讲礼一节言之,如《士相见》、《冠昏》、《乡射》、《饮酒》之礼之类,不讲之则已,如欲学者之讲之也,则不但告之曰:“礼者理也,理者性也,性者心也,心存则性存,而礼在其中矣。”必使治其文也,习其节也,而又求之其义也,则必据经传质师友,而反求於心,然后有以得其节文意义之不可苟者而敬从之,夫然后谓之善学。顾其中间,自始至终,皆以实欲行礼之心主之,为有异剽窃狥外、以欺人者尔。《易》曰:“同归而殊途,百虑而一致。”此言理本自然,人不可私意求之尔。既曰殊途,既曰百虑,不可谓全无分别也。故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然至论心自是心,性自是性,天自是天,如人之父子祖孙,本同一气,岂可便以子为父,而祖为孙哉?昔之失之者,既以辨析太精,而离之使异;今欲矫其失,必欲纽捏附会,而强之使同。可谓均亡其羊矣。不如释同异之论,令学者且就日用切己,实下工夫。如读书不必泛观博览,先将《学》、《庸》、《语》、《孟》,端坐叠足,澄心易气,字字句句,反覆涵泳,务使意思昭晰,滋味泛溢,反之吾心,实有与之相契合处。如习礼,则《冠》、《射》、《相见》等,用之有时,日识其节文大义,亦当必求其所谓不可须臾去身者,如《曲礼》、《少仪》、《玉藻》中所记“动容威仪”之节,逐条掇出,相与讲明而服行之。坐时、行时、立时、拜跪时、独处时,至应事接物时,提掇精神,常常照管,使其容色无时而不庄敬,动作无事而不节守。少有放肆失礼,则朋友又得指其失而箴规之。如是虽於学问之渊源统纪,未能深造,然就此着实规矩安顿身心,资质高者能自循此上达,其下者亦有以养其端悫醇笃之性,不至於道听涂说,揣度作用,重为本体之害矣。
  所喻物则云云,此是文公教人下手穷理工夫,十分亲切处,真能见得事事物物上,各有义理,精微不差,则所谓人心道心,气质天性,亦各有着落,以为省察存养之端。今之学者,差处正是认物为理,以人心为道心,以气质为天性,生心发事,纵横作用,而以良知二字饰之,此所以人欲横流,其祸不减於洪水猛兽者此也。若老、释外事物以求理,其学虽差,要於虚空中实有所见,岂若今人之恫疑虚喝?其高者入於奸雄,以下殆类俳优。此风不息,不知将何止极也!(《与黄泰泉》)
  为学之道,以心地为本,若真见所谓心者而存养之,则其本体固自正。然非体察精密,义理明晰,有以备天下之故於寂然不动之中,而曰心得其正者,未之有也。近时不察乎此,纽捏附会,恫疑虚喝,既不知有义理工夫之实,而亦安识所谓心体也哉?其团合知行,混诚正於修齐治平,而以心字笼罩之,皆谩为大言者也。某之疑此久矣,朋友间一二有志者,皆相率而入於此,无可与开口者。又恐徒为论辨,而未必有益,故於门下每倾心焉。又思近时所以合知行於一者,若曰“必行之至,然后为真知”,此语出於前辈,自是无弊;其曰“知之真切处即是行”(见《传习录》),此分明是以知为行,其弊将使人张皇其虚空见解,不复知有践履。凡精神之所运用,机械之所横发,不论是非可否,皆自谓本心天理,而居之不疑。其相唱和而为此者,皆气力足以济邪说者也。则亦何所不至哉!此事自关世运,不但讲论之异同而已。(《答张甬川》)
草堂学则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其所以立教之法,则内自一心,以至身之动作威仪,莫不各有其养焉。圣贤教人之目多矣,未有不先得於此,而能进乎其余者也。后世家塾之法既坏,父兄所以教子弟者,不过责以记览之富,缀述之工,以为足以应有司之求,则亦已矣。然学者材质不同,亦有终身不得至者焉。方且仡仡焉,为之不厌。若反其本而责之身心之间,则其心固能思,耳目口鼻四肢固能视听而运动,特因其思而使之存之,因其视听运动而约之使入规矩,非有品节分限,不可必至者。学者顾乃为彼而不为此,其亦无以是语之而弗思邪?今故掇取孟子所论存养之功,与夫动作威仪之则,见於《曲礼》、《少仪》诸篇,尤近易守者数条,列於草堂北壁,使诸弟子辈朝夕观诵,深体而服行之。虽其规模条理,不若古人广大详密,然以存其良心,伐其邪气,收敛端严,培植深厚,由是而读书穷理,以充拓其体,应事接物,以发挥诸用,随其材质分量之所及以进之,亦不患於无其本矣。不知务此,徒以记问缀述为事,虽使圣贤训典,充腹盈纸,犹不得谓之善学,而况今人无用之空言邪?呜呼!小子念之,斯古人切己之实学也。由此而学之,则为君子;背此而学之,虽有学焉,犹不学也,亦陷於小人而已矣。汝不欲为君子则已,如其欲为君子,舍是吾无以教汝矣。念之哉!
  孟子曰“仁人心也”章。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章。
  公都子曰“钧是人也”章。
  孟子曰“养心莫善於寡欲”章。右存养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