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之处所,必有可指言者。且自开辟以来,积至于今,其重并积迭,计已无地之可容矣。是又安有此理邪!且乾坤造化,如大洪炉,人物生生,无少休息,是乃所谓实然之理,不忧其断灭也。今乃以一片大虚寂目之,而反认人物已死之知觉,谓之实然之理,岂不误哉!又圣贤所谓归全安死者,亦曰无失其所受乎天之理,则可以无愧而死尔!非以为实有一物,可奉持而归之,然后吾之不断不灭者,得以晏然安处乎冥漠之中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是乃无所为而然者,与异端为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然后学者,正不可同日而语。今乃混而言之,以彼之见为此之说,所以为说愈多而愈不可合也。

  详来谕,正谓日用之间,别有一物,光辉闪烁,动荡流转,是即所谓「无极之真」,所谓「谷神不死」。二语皆来书所引。所谓「无位真人」,此释氏语,正谷神之酋长也。学者合下便要识得此物,而后将心想象照管,要得常在目前,乃为根本工夫。至于学问践履,零星凑合,则自是下一截事,与此粗细迥然不同。虽以颜子之初,仰高钻坚,瞻前忽后,亦是未见此物,故不得为实见尔。此其意则然矣。然若果是如此,则圣人设教,首先便合痛下言语,直指此物,教人着紧体察,要令实见,着紧把捉,要常在目前,以为直截根原之计。而却都无此说,但只教人格物致知,克己复礼,一向就枝叶上零碎处做工夫,岂不误人枉费日力邪﹖《论》、《孟》之言,平易明白,固无此等玄妙之谈。虽以子思、周子吃紧为人,特着《中庸》、《太极》之书以明道体之极致,而其所说用工夫处,只说择善固执,学问思辨而笃行之,只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君子修之吉」而已,未尝使人日用之间,必求见此天命之性、无极之真而固守之也。盖 原此理之所自来,虽极微妙,然其实只是人心之中许多合当做底道理而已。但推其本,同见其出于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为,故曰「天命」;虽万事万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实无形象之可指,故曰「无极」尔。若论工夫,则只择善固执、中正仁义,便是理会此事处,非是别有一段根源工夫,又在讲学应事之外也。

  为政以宽为本者,谓其大体规模意当如此尔。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肃,无偷惰亏豫之时,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严,但其意则以爱人为本尔。及其施之于政事,便须有纲纪文章,关防禁约,截然而不可犯。然后吾之所谓宽者,得以随事及人,而无顽弊不举之处;人之蒙惠于我者,亦得以通达明白,实受其赐,而无间隔欺蔽之患。圣人说政以宽为本,而今反欲其严,正如古乐以和为主,而周子反欲其淡。盖今之所谓宽者,乃纵弛,所谓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谓宽与和者,故必以是矫之,乃得其平尔。如其不然,则虽有爱人之心,而事无统纪,缓急先后可否予夺之权皆不在己,于是奸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泽矣。此事利害只在目前,不必引旧传、考古今然后知也。但为政必有规矩,使奸民猾吏不得行其私,然后刑罚可省,赋敛可薄。所谓以宽为本,体仁长人,孰有大于此乎!(以上《答廖子晦》。) 

  子思以来教人之法,惟以尊德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专是尊德性事,而某平日所论,却是问学上多了。所以为彼学者,多持守可观,而看得义理全不子细,又别说一种杜撰道理遮盖,不肯放下;而某自觉虽于义理上不敢乱说,却于紧要为己为人上多不得力。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庶几不堕一边尔。(《答项平父》。)

  人之所以懒惰,只缘见此道理不透,所以一向提掇不起。若见得道理分明,自住不得,岂容更有懒惰时节邪!又谓海内善类,消磨摧落之后,所存无几,此诚可叹。若鄙意,则谓纔见消磨得去,此等人便不济事。若使真有所见,实有下工夫处,则便在铁轮顶上转旋,亦如何动得他!

  天下只有一理,此是即彼非,此非即彼是,不容并立。故古之圣贤,心存目见,只有义理,都不见有利害可计较。日用之间,应事接物,直是判断得直截分明;而推以及人,吐心吐胆,亦只如此,更无回互。若信得及,即相与俱入圣贤之域;若信不及,即在我亦无为人谋而不尽底心。而此理是非,昭著明白,今日此人虽信不及,向后他人须有信得及底,非但一时之计也。若如此所论,则在我者未免视人颜色之可否以为语默,只此意思,何由能使彼信得及乎!然此亦无他,只是自家看得道理自不曾端的,故不能真知是非之辨,而为此回枉。不是说时病痛,乃是见处病痛也。(以上《答刘季章》。)

  圣门所谓「闻道」,「闻」只是见闻玩索而自得之之谓,「道」只在君臣父子日用常行当然之理。非有玄妙奇特,不可测知,如释氏所云豁然大悟、通身汗出之说也。如今更不可别求用力处,只是持敬以穷理而已。

  既谓之「同体」,则上面便着「人欲」两字不得。此是义理本原极精微处,不可少差。试更子细玩索,当见本体实然只一天理,更无人欲。故圣人只说克己复礼,教人实下工夫,去却人欲,便是天理,未尝教人求识天理于人欲汩没之中也。若不能实下工夫,去却人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