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重,夙夜震恐,不遑宁处。每思竭愚忠以报塞万一,顾琐琐细务,皆不足以烦渎圣听。窃以国家之治乱本于礼,而风俗之善恶系于习。赤子之啼,无有五方,其声一也。及其长,则言语不通,饮食不同,有至死莫能相为者。是无他焉,所习异也。至于古今亦然。有服古之衣冠于今之世,则骇于州里矣;服今之衣冠于古之世,则僇于有司矣。衣冠焉有是非哉?习与不习而已矣。夫民朝夕见之,其心安焉,以为天下之事,正应如此,一旦驱之使去此就彼,则无不忧疑而莫肯从矣。昔秦废井田而民愁怨,王莽复井田而民亦愁怨。赵武灵王变华俗效胡服而髃下不悦【二五】,后魏孝文帝变胡服效华俗而髃下亦不悦。由此观之,世俗之情,安于所习,骇所未见,固其常也。是故上行下效谓之风,熏烝渐渍谓之化,沦胥委靡谓之流,觽心安定谓之俗。及夫风化已失,流俗已成,则虽有辨智弗能谕也,强毅不能制也,重赏不能劝也,严刑不能止也,自非圣人得位而临之,积百年之功,莫之能变也。
  周易履之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天子之令,必行于庶人,使天下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从。诗曰:「勉勉我王,纲纪四方。」此礼之本也。昔三代之王皆习民以礼,故子孙数百年享天之禄。及其衰也,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暴蔑王室,岂有力不足哉?知天下之不已与也。于是乎翼戴王命以威怀诸侯,而诸侯莫敢不从,所以然者,犹有先王之遗风余俗未绝于民故也。其后日以衰薄,下陵上替。晋平公之世,鲁子服回如晋,还,谓季孙意如曰:「晋之公室将遂卑矣。六卿强而傲,将因是以习。习实为常,能无卑乎!」其后赵、魏、韩氏卒分晋国,习于君臣之分不明故也。
  降及汉氏,虽不能若三代之盛王,然犹尊君卑臣,敦尚名节,以行义取士,以儒术化民。是以王莽之乱,民思刘氏而卒复之。赤眉虽髃盗,犹立宗室以从民望;王郎矫托名氏,而燕、赵响应。董卓之乱,袁绍以诛卓为名,而州郡云合。曹操挟献帝以令诸侯,而天下莫能与之敌。操之心岂不欲废汉而自立哉!然没身不敢为者,畏天下之人疾之也。
  自魏、晋以降,人主始贵通才而贱守节,人臣始尚浮华而薄儒术,以先王之礼为糟粕而不行,以纯固之士为鄙朴而不用。于是风俗日坏,入于偷薄,叛君不以为耻,犯上不以为非,惟利是从,不顾名节。至于有唐之衰,麾下之士有屠逐元帅者,朝廷不能讨,因而抚之,拔于行伍,授以旄钺。其始也,取偷安一时而已,及其久也,则觽庶习于闻见,以为事理当然,不为非礼,不为无义。是以在上者惴惴焉畏其下,在下者暌暌焉伺其上。平居则酒肉金帛,甘言屈体,以相媚悦;得间则铦锋利饻,狼心诡计,以相屠脍。成者为贤,败者为愚,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陵夷至于五代,天下荡然,莫知礼义为何物矣。是以世祚不永,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五年【二六】,败亡相属,生民涂炭。
  及大宋受命,太祖、太宗知天下之祸生于无礼也,于是以神武聪明,躬勤万几,征伐刑赏,断于圣志,然后人主之势重,而髃臣慑服矣。于是翦削藩镇,齐以法度,择文吏为之佐,以夺其杀生之柄,揽其金谷之富;选其麾下精锐之士,聚诸京师,以备宿卫,制其腹心,落其爪牙,使不得陆梁,然后天子诸侯之分明,而悖乱之原塞矣。于是节度使之权归于州,镇将之权归于县。又分天下为十余路,各置转运使,以察州县百吏之臧否,复汉部刺史之职,使朝廷之令必行于转运使,转运使之令必行于州,州之令必行于县,县之令必行于吏民,然后上下之叙正【二七】,而纪纲立矣。于是申明军法,使自押官以上,各有阶级,以相临统,小有违犯,罪皆殊死,然后行伍之政肃,而士用命矣。此皆礼之大节也,故能四征不庭,莫不率服,汛埽九州岛,以涉禹之迹。至于真宗,重之以明德,继二圣之志,夙夜孜孜,宣布善化,销铄恶俗,以至于今,治平百年,顽民殄绝,觽心咸安。此乃旷世难成之业,陛下当战战栗栗,守而勿失者也。
  臣窃见陛下有中宗之严恭,文王之小心,而小大之政多谦让不决,委之臣下。诚所委之人常得忠贤则可矣,万一有奸邪在焉,岂不危甚矣哉!古人所谓委任而责成功者,择人而授之职业,丛脞之务,不身亲之也。至于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不由己出不可也。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威福之柄失于人,而习以为常,则不可复收矣。此明主之所谨也。
  又顷以西鄙用兵,权置经略安抚使,一路之兵,得以便宜从事。及西事已平,因而不废,其河东一路【二八】,总二十二州、军,向时节度使之权,不能及矣。唐始置沿边八节度,亦如是而已,以其权任太重,故后世有跋扈之臣。洛诰曰:「毋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弗其绝。」言谨其微也。
  又将相大臣典诸州者,多以贵倨自恃,转运使欲振举职业,往往故违戾而不肯从。夫将相大臣在朝廷之时,则转运使名位固相远矣。及在外为知州,则转运使统诸州职也,焉得以一身之贵,庇一州之事,转运使不得问哉!汉刺史以六百石吏督察二千石,岂以名位之贵贱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