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戊寅、一六三八）正月，左良玉、陈洪范大破之于郧西。献忠假官旗号袭南阳，门未启而良玉至，呵问为何家兵？献忠仓皇走；副将罗岱追及之，矢着其额，又射贯其左手中指于弓檠上。良玉挥刀拂其面，贼将孙可望力格乃免（考曰：孙可望救献忠，据某氏「鸡窗剩言」补）。逃至麻城；良玉一昼夜追至榖城，又破之。
当是时，豫、楚之贼十五家。总理熊文灿刊招抚令于通都曰：『心示谕诸家贼，待以不死』。正月，闯塌天刘国能降于随州。二月，马士秀、杜应金降于信阳。献忠所将三千人皆精卒，分四营，每营一将主之。其一将韩城人薛姓者，偏盲，有计谋，首辅薛国观之子侄行也；说献忠以约降取富贵。献忠天性凶黠，好杀；然颇感陈洪范救己之恩，刻栴檀为像，每饭必祝之。既屡败，创甚，大惧；知官军中有陈将军，喜曰：『此岂吾故人邪』？诇之，良是。乃饰名姝，赍美珠、文币以进曰：『献忠蒙大恩不及报公，岂遂忘之也？愿率所部随马足自效』。洪范大喜，言于总理熊文灿；承制，命监军道张大经受其降。巡按御史林铭球、分巡道王瑞旃谋于左良玉，欲俟献忠至而执之；文灿不可。献忠时已入谷城，分屯群贼四郊。举人王秉真、诸生徐以显为之具牒，以百口保献忠无他心。所谓韩城人薛姓者，走京师，出入国观邸中，且遍见诸权贵，自国观以下多私受其币，不知献忠之为贼矣。初，新野丁举人之妹婚于河南，在涂为献忠所得而生子，即邑绅松江知府方岳贡之虚第以顿其拏。方为守，有清名；献忠移书与之曰：『使人人不爱钱如公，献忠何自作贼』？既又聘榖城敖生员之女弟为妻。改故纳降驻兵之王家河为太平镇，曰：『吾欲与榖人同之也』。制府檄至，献忠捧手再拜，呜咽流涕，自以未能放兵，不肯入襄阳；具櫜鞬迎铭球于舟，拜跪有礼节。榖士民以为献忠诚降，相贺于道。文灿初抚海寇，得重贿，袭故事行之。献忠笑谓其下曰：『此欲芝龙我也』？既，文灿为之请官、请饷、请关防，朝议多异同；则又怒谓其下曰：『此欲刘香我也』？初具军状，备调遣；既三檄之不应。楚抚余应桂言于文灿曰：『献忠恶已有端，可先发擒也』。献忠知之，则移文郧抚戴东旻曰：『公等疑我』。榖城下有河、汉、沔所汇处，献忠立关梁，征其税，月数千金。陈洪范军士获义武营关防于草中，请即以给献忠，不许；则益骄，要挟无厌，乞职衔、索月饷，请以渑、陕、庐、灵、阌五州县屯马步兵。文灿疏留中不下，献忠性不耐，迭几案于营中，教其众猱升上下，循环不已。数入城，诘知县阮之钿曰：『廷议云何』？之钿迎其意以缓之。既而所请多不遂，则掠于野。之钿告其营将；则曰：『借餐耳！得饷自止』。又掠及阛阓，一城为嚣。之钿风以祸福，献忠丑詈之。有瞽者王又天，监军张大经客也，善星学；献忠取己与其子干支示之，又天再拜贺，屏人谓之曰：『此贵不可言』！献忠辄心动。潘独鳌者，应城诸生，与邑绅争田，不平；杀知县以反，遂投贼。徐以显者，阴谲无赖，进献忠以「孙吴兵法」，造三眼枪、狼牙棒、埋伏、连弩、团营、方阵、左右营诸法。献忠大欢乐之，颇用其计谋。会罗汝才以双沟之败，亦诣文灿降，献忠与遥为声援。左良玉谓：『献忠叛形愈着，请讨之』。文灿冀以激变分谤，故露其事，而留良玉饮宴以羁之。
十二年（己卯、一六三九）五月六日，献忠毁城、劫库、放囚。之钿闻变饮酖；未绝，贼突入索印；不与，则挥刀刃之。之钿死，家人出印。贼纵火焚衙舍，之钿骸骨为烬。胁林铭球上书求封襄阳，不从；遂杀之。陈洪范所遣将马廷宝、徐起祚助防榖城者，献忠胁与俱去。王秉真以畏死从献忠，遂与于乱。明经敖某者，献忠老之，纵使出；献忠娶敖氏，其族女，明经不之知也。方岳宗者，岳贡之兄；献忠初拘之索贿。既知其无钱，而方为人任侠使气，善饮、好谈论，尝共饮；方曰：『无多酌我，我好酒狂』。献忠笑曰：『此何害，直当痛饮为乐耳』！方以此尝醉，拳殴献忠背，裂其衣；献忠壮之，不为忤。其反也，坐城头，驱百姓夷雉堞；方遥呼曰：『张敬轩将军救我』（敬轩者，献忠招降时所以自号也）！献忠挥以手曰：『尔尚未出邪』？命开西门，放方氏大小毕出。献忠至狠戾，然以居谷城久，其叛日亦不甚残杀。留书于壁，白己之叛，总理使然。具条上官姓氏，而列所取赇之月日、多寡；且曰：『襄阳道王瑞旃，不受献忠钱者，此一人耳』！闻者愧焉。
当是时，文灿招降寇九营，措置郧阳，而房县有其三：罗汝才屯于东以及南北，谓之曹操营；白贵屯于北以及东，谓之小秦王营；黑云祥屯于西，谓之整十万营。献忠曰：『吾必约汝才同反；然房不破，汝才反不决也』。鼓行而西。知房县郝景春者，才令也；其子诸生鸣銮，力万人敌，发炮石毙贼。贼负板穴城，鸣銮爇镬油灌之毙；又击伤献忠左足，杀其所爱马；遣间入贼壁，阴识献忠所卧帐，将夜袭擒之。而指挥张三锡宿与汝才通，开门揖汝才入，城遂陷；景春父子并其仆陈宜皆死之。十三家降贼一时同反；惟王光恩独奋曰：『丈夫自立门户耳！今献忠反，我辈亦反，是下之也。即公等能，我耻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