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余,秦僧正志至舟中;同行僧澄一,扬州人。因谈及旧万安令梁公于浚死难事,且记其绝命词云:『但知生富贵,谁识死功名!到头成个是,方见古人情』。又自记云:『半生学佛得力,到此撒手悬崖』。盖乙酉九月被执不屈,遂死南昌狱中也。卓哉饮光,遂能如是耶!余于广陵交饮光及郑超宗、宗开先,皆余房师王铁山姻友也;三公并以癸未登第。饮光殉节;超宗以调停高镇兵入城,为同郡乱民寸磔,仅存遗骨数寸。开先初仕中翰,及江南既降,擢为常州太守,又为本郡绅士所劾罢官。三官各作春梦,究竟何如,可发人深省。晚泊泰和;遥揖萧尔器兄弟忠魂,不禁黯然。

  十四日,泰和西岸移舟东岸,守者命余辈易一大舟行;不数武,嫌其迟滞不前,复挈余等还故舟。行止不能自如,一听之所为而已。夜泊龙门山下;念我茂远,真过去仙也。茂远尊人萧次公先生,古谊笃挚;命一僧相闻,数语而别。复遣之驰候郡中,竟不得再晤。是夜,风雨大作,舟次苦甚。

  十五日,晨起,风雨不得行。食后,守者强舟子行,泊花石滩

  十六日,过吉安;遣人视旧宅,已为兵毁,亲友无一人在市上者。同又如望拜文山祠。夜泊白沙驿。

  十七日五鼓,发白沙;过元潭、龙洲,皆不能一眺,付之梦想而已。夜泊仁和市。

  十八日,风雨大作,势不能行;守者强之行,波涛汹涌,听之耳。过新涂县,下午五里,泊舟。五鼓,乘月抵漳树镇。

  十九日,过丰城县,泊高■〈氵义〉。闻姜燕及年伯尚在里,居然不能通一字也。又如明「易」理,在舟每日筮一卦;是日以后,反多吉卜。

  二十日,泊河泊所。北风厉甚,守者复强舟子行。余辈一身似叶,刀兵、水火作平等观;但笑彼悍竖耳。

  二十一日五鼓,复冒险行。晚至省城,宿广润门外姚君甫家。是夜,三总戎及刘别驾皆流涕,恳余与又如稍以和平自全,且勿累及同事。又如与余云:『生死自有定数,亦各有定数;岂能想来!若我两人视死如归,岂能乞怜求活耶』!五鼓,作字与家人决;并此录及玉簪一枝,付邑人欧叔重持归。簪故先君所遗,故以之贻麟儿耳。

  二十二日微明,即引诣金督府衙前,值吴按君以武闱较士未得会审,乃复放归寓处。守者贯以铁索,诸公殊以为苦;余举「风吹枷锁」之句,与又如大笑。市人皆以为不识生死,聚观者如堵;闻知是余与又如,咸唏嘘感叹。新孝廉一人、诸生十数人,向余流连不忍去。又有张椽者,告余以刘平田在章门;午余约晤,相对凄然。因极力为余求生,且捐行赀,购杉材以备与又如及同事五人不测;又预措一舟,为余返榇计:此真今人所难也。

  二十三日,会审于乐安王府旧第。刘别驾先陈削发求降,三总戎亦哀词投诚。余与又如誓死不屈膝,惟直陈国破家亡,自分当死。而当事宽喻甚至,竟不见杀——余与又如因叹得死之难。前者,兵曹于公斯昌、总戎刘公天驷、副戎汪公起龙皆以十九日见杀;余辈舟行阻风,故不前耳。二十二日夜,余梦北斗旋转;岂真生死上关星文耶!

  二十六日,附平田舟以归。是夜,梦关将军骑一巨鱼,自池中飞升;余遥望泣拜,以恢复大事默祷:亦异梦也。

  自跋

  忠诚府丙戌十月四日之事,余辈捍御无方,宜咎人而不咎天也。被执在槛,随笔实录,自附信史。同事诸公,或存、或亡,幽明可质,当以余为古之遗直。命名曰「仿指南录」,庶几对文山而无愧云。

  是岁十月即望,安福范康生讱轩父识。

  十一月初七日,返螺川。次早,即入西昌平山中;距家五百里,不敢相闻。越数日,家僮乃至;四弟寄柬云:自余被释归家,里中过有责望;仿悠之口,铄金泐石,且有效王梅边生祭丞相者。余甚感且愧之,因再取是编自讼。嗟乎!余不入粤而入虔,辞谏垣而甘受械系;此非必欲死者哉!幸而不死,以黄冠归故里;古之人有言矣。是编具在,千载而下自有定论。若夫「不知我」之诟,余亦何忍置喙!烈媛见齿,为卖笑者反唇;岂复与之争别贞淫乎!

  十一月二十六日,讱轩氏又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