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船将至,谓必盗舟。方惊惧间,已近侧,问之,曰:“炮船也。彭公令:夜必巡河,倘有孤舟阻风、搁浅、遇盗者,惟我辈是问。”遂泊舟旁不去,潮至舟开,方去。乃叹刚直之令之严。数十年来,长江少盗劫者,刚直力也。
  当奉命巡江时,两江总督与宁藩,议养廉银,每年二万两,一切供役、船价俱在内。奏上,允从。刚直不辞,亦不领,存在藩库。积至二十年,银四十万。忽具一奏,缴还皇上,以助军需。真出人意表。论东南四五省,长江数千里,往来艰险,从卫必多,膺此重寄,每年支银二万,亦不为过。而刚直青衣小帽,驾一小舟,随身数人,往来不测,忽而至此,忽而至彼,察有犯令者,即从船上杀之,一时慄慄,无敢怠纵。
  其所需费,自总师以来,积有银五千两,放在某典生息。一身及仆从,惟取其息,以供日用。予尝见其衣,一羽毛马褂,有虫蛀孔数十,非止三十年物。所食多蔬菜,少肉味。其俭如此,诚无所需。昔诸葛公在军,虽无私积,尚仰给于公。刚直则并此俱无矣。
  予在扬州,闻刚直有盐票十万两,人颇怪之。予曰:“此必其部下将领,悯其子贫,敛资买此票以送之也。”按:票初改时,买—大票,银五百两;小票,银三百两。今大票增至一万三千五百两,小票增至七千两,计十万银。有七大票,当日止值银三千五百两,帮助亦易。刚直决不知也。或谓:“何所见而云然?”曰:刚直在军时,其子曾至军中,刚直怒,斥逐不见。使人给以银二百两,谓之曰:“以此尽父子之情,倘再至营,即以军法从事。”自是国尔忘家,不相闻问,故其辞巡抚疏内,有曰“臣上无父母,下无妻子”,读此便知之。此一奇也!
  刚直嫉恶如仇,果于除害。安徽总兵某,买一妓为妾,为所荧惑,共杀其嫡,寸斩瘗园中。母家控,至抚、臬不理。刚直在湖口,闻而至皖垣,召某总兵至,鞫问数语,即杀之,据实奏闻,抚、臬皆悚然。
  赣州总兵王某,为御史所弹。太后命刚直查办。赣南道以下官,日日预备接钦差,总不见至。谁知刚直杂入一乞人船中,私至赣三日,查访王某劣迹,去,人无知者。回奏王某革职,并参黜武职提镇以下数十员,文职府县以下数十员。人皆悚惕。
  刚直所至,访知文武官吏贪恶者,非杀即参,人呼之曰“彭打铁”。故闻其至者,无不头痛。而其至也无常,无一人知之。自奉巡江之命,不独水师整顿,即东南数省大小吏,亦未敢过于贪酷,真国家不可少之人也!生平爱居寺宇,湖口石钟山,向有古刹,颓败不堪,募资修理,招僧住持。每巡江回,必栖息其中。彭泽有彭浪矶,俗讹为“彭郎矶”,县北有小孤山,俗讹为“小姑山”,小姑屹然江心,为贼所据,阻绝上下兵舰不能通。刚直帅舟师大战江中,杀贼数万,取回此山。喜而作诗,有“彭郎夺得小姑回”之句。刚直性严毅,而有此风趣,真如宋广平赋梅花,以铁石心肠人,而饶妩媚之词也。

*黎兆棠
  黎公兆棠,为礼部主事,工文藻,负盛名。肃顺闻而结纳之,情渐密,誓为弟昆。及顺威权赫奕,有摇动社稷之势,黎公乃垂涕谏诤,历举古来权奸,终归杀戮,忠良终荷褒宠,以耸动之。顺不能用,遂弃官去,与之绝。及顺诛时,忽至都中吊之,如栾布哭彭越,蔡邕哭董卓故事。闻者奏请治罪,黎公曰:“予早知其必败,故谢而归。然曾有兄弟之约,今吊之者,动于情也。人孰无情?明知此举必获戾,然刑戮是甘,无所怨悔。”而旁有原之者曰:“彼绝交已久,不得以怙终党恶者为比。”遂奏请赦之,仍供职礼部。
  沈文肃抚吾省时,闻而叹曰:“昔李夷简谓徐晦不负扬临贺,岂负国者?此公真有肝胆人也。”即奏请分发江西差遣,至仅旬日,南安知府缺出,且闻贼将攻南安,即调黎公往署。黎公谓母曰:“此去吉凶未可卜,一死不足惜,所眷眷者,母年已高耳。”母曰:“汝上不负朝廷,中不负沈公,下不负己身,真孝子也。我死瞑目矣!”遂往履任,而兵饷俱无,勉劝乡绅助资,招集民兵,为守城计。日以忠义激励人心,皆感泣,愿为死守。贼至,攻围月馀不可破,乃退去,城遂以全。文肃奏保道职,署布政使。中因事被御史奏弹,降为知府。数年,复保授台湾道。
  总兵林某,家资千万,骄纵不法,杀之。旋为天津道。因李合肥一营兵变,寄书政府,极论其事。合肥恶之,遂告病归。

*户部亏空
  户部库银,自乾隆时和珅当国后,即未清理。库内侵蚀,子而孙,孙而子,据为家资六十馀年矣。嘉庆间,虽经盘查,然皆受库吏贿嘱,模糊复奏,未能彻底澄清。自是逢皇上命御史查库,必进规银三千两,仆从门包三百两,日积月久,习以为常。
  或穷京官与会试举子知其弊者,向库吏索诈,库吏必探访其人之家世,才能如何,以定送银多寡,数两、数十、数百、数千不等。道光十年后,御史周春祺欲历举弊端奏参,其姻亲汤文端公力言不可。此案若发,必籍数十百家,杀数十百人。沽一人之直,而发此大难何为者?遂止。
  二十三年,库吏分银不均,内自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