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欲为室中所有计,不虞水势骤涌,急趋屋后深草中避之;水随踵至,自没胫没膝,至于及胸。凡在大风雨中涉水行三四里;风至时时欲仆,以杖掖之,得山岩番室暂栖。暮,无从得食,以身衣向番儿易只鸡充馁。中夜风力犹劲。

  二十三日,平明,风雨俱息;比午,有霁色,呼番儿棹莽葛至山下渡余登海舶,过草庐旧址,惟平地而已。余既幸生存,亦不复更念室中物。敝衣犹足蔽体,解付舟人,就日曝干,复衣之;遂居舟中。

  二十五日,水既落,乘海舶出港,至张大所。有病者一人殒舟中,为藁葬山下,以尸骨无渡海理也。

  二十八日,视舟中病者转剧,因遣海舶急归。余独留张大家,命张大为余再治屋。

  二十九日,复大风雨四昼夜,洪水又至,走二灵山避之,惊怖又甚于前。幸早避,得免涉水。然在空山中,竟一日夜不得食。

  初四日,雨止风息,再返张大所。

  初八日,有一舶入港,言初五日三舶同自省中来,半渡遭风,一舶已碎,其一不知所往;友人顾君敷公在焉,念之甚切。自此旦旦出海上望之。

  十五日,中秋节,番儿报旧址茅屋成,尚有台郡病夫二人不能归者,从余走海岸沙际遥望。午后,张大携肴核至,与余就沙际饮。抵暮而返,不见一帆。

  十六日,乘莽葛返茅屋中,与病夫二人俱。视新结茅三区,区各三楹,余与二病夫各占一区。夜惟孤影,四面猿啼鬼啸声不辍。有台令李子鹄梅花书屋诗一卷,隽永可玩,坐常至夜分。一日,甫就枕,残灯既熄,帐前有火光如盌,碧色,去地三尺许,知其磷也;审视久之而灭。

  二十五日,忽闻有海舶至,惊喜出户,则顾君敷公至矣。问遭风飘泊何所?云:『是日,西岸颇无风,半渡风至,舟人强持之,已见鸡笼、二灵诸山;值潮落,不得入港。陈某一舶已触岸为齑粉,惕然转舵,归西岸,泊定海镇山下,舟中器具悉败,需补制,而大风又半月不辍,故迟来,幸无恙』。而余前遣归一舶,亦以是日至;问病者归去何若?则死已过半矣!计两舶中复来夫役近六十人。明日再修釜突,煎炼硫土,一如曩昔。夜则与顾君共论前代海防及伪郑故事,议其得丧。私谓吾两人已绝蛮貊,蹈非人之境,人将不堪忧,如吾两人,岂非不改其乐者欤?复一夕,就寝未寐,余视屋外火光如箕,赤色耀目。余以见惯不怪,顾君骇曰:『君榻下何故燃烛』?余笑曰:『火从君枕畔来,照吾榻下,君试反顾,必有所见』。顾君遽跃起,方结衣裈,欲出户,火光渐灭。又一夕,有鸣镝过枕畔,恐野番乘夜加遗,出户视之,不见一物。

  十月朔,硫事既竣,将理归棹,命众役夫向山间刈薪;午后又使人舣三板水涯以待,见四人并坐树下,疑刈薪有先归者,趋问之,已不见。种种幻妄,皆鬼物也,人之居此,宁不病且殆乎?

  初四日,复出,至张大家与别,遂登舟。

  初七日,未刻,值风便,与顾君舶同出大海。北风方劲,巨浪如山;行不数里,余舟樯折有声,回视顾君一舶,亦大呼樯折。二舶在巨浪中,既无复入港理,随风荡漾,意必飘南方千里外,忧不能寐。

  初八日,侵晓,风稍息,余揽衣出视,晨光初动,宿雾未收;而一轮红日,从鹢尾水底涌出,三跃而后升,大如车轮,海波尽赤,不瞬息已高丈余矣。向闻登州日观擅奇,殆未必如余所睹也。将午,遥见远山在有无间,犹疑为海上云气;午后,审视渐真,舟师谓是省城官塘山。夜半,抵官塘;犹属海外孤岛,不连内地。

  初九日,自官塘趋定海镇。已刻,将近山,顾君一舶业已先至,相见如梦;意二舶樯折,无并全理,竟达会城,叹为神助。望山上两城遥峙,前人筑为犄角互守计者也。命舟师棹三板登岸,周览一匝,略得形势之概。沿海市肆碁布,渔艇有大于海舶者。览毕登舟,乘顺风南行,去岸甚远,仍行大海中五六十里。至五虎门,两山夹峙,势甚雄险;又有巨石绵亘入海,如五虎蹲踞中流,实闽省门户也。门外风力鼓荡,舟势颠越;既入门,静渌渊渟,与门外迥别矣。左望山峦断处,为梅花屿,沙淤水浅,非潮长不能出入。更进为亭头(土音读作城头),是近海大村落。至则暮矣,命从者携卧具,与顾君偕登怡山僧院假宿焉。老僧粗解文义,可与语。壁间有诗,倚韵为五言律:『弱水归帆远,惊涛日夜纷;青衫余蜃气,宝剑有龙文;暂息沧州(豪按别本作并州)驾,还瞻故国云;钟声与禅诵,清响得重闻』。

  初十日,复登舟,苦水涸,必候潮至始行;十里至闽安镇,有副帅,屯兵千人守口;再行十里,胶浅不前。

  十一日,行不数里。

  十二日,趁微风,以棹佐之,望见南台大桥。周子宣玉率数仆乘小艇来迓,既见,欢甚;余与宣玉共乘小艇,同至大桥,登陆。入城,求晤曩时饯送诸交好,惟裘子绍衣、何子襄臣、表侄周在鲁三人在,余或归家,或他适,不可得见;独吕子鸿图先我渡海归,差可喜。再睹城市景物,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