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各州县乱民,号土暴子,以打衙蠹为名,凡胥吏之有声者,纠众擒之,或投之水,或畀诸火,甚则脔食其肉。官司束手,无可如何。而一时绅士家豪奴悍仆,戕灭其主,起而相应,深山大谷中,竖寨栅,标旗帜,攻劫乡里,以人为粮.其恶殆与献等。其时,川南、川北畏土暴子甚于流贼也。

  戊子顺治五年(明孽尚分据蜀)蜀大饥,人相食。先是,丙戌、丁亥,连岁洊饥,至是弥甚。赤地千里,粝米一斗价二十金,荞麦一斗价七八金,久之亦无卖者。莴芹、木叶,取食殆尽.时有裹珍珠二升易一面不得而殆,有持数百金买一饱不得而死。于是,人皆相食,道路饿殍,剥取殆尽,无所得,父子、兄弟、夫妻,转相贼杀。其食人之法,亦有如下。羹羊、饶把、火和、骨烂等名目,鸡肋篇所载云云也。

  外王父遯庵先生云:往时避寇山中,经过一茅屋,突烟腾起,疑为居人,直入,见釜中所煮皆入手掌腿足等物,骇愕失声。时幸主者出外,不然难免。

  家老仆云:宅外里许,有饿死于道者,某某谋夜定剥之,至则止存一头,先为人所攫矣。余儿时见亲故中,老叟数人,目黄如蜡,询之,皆啖人肝所致者。

  眉州民有陈大玉、刘尚等,居城南外五里贺家桥,有李三树,熟而不取,计以诳行人,使之窃李,掩擒杀食,前后所食甚众。庚寅年事定,被害民陈五春首于官,捕大玉等斩之,民始安枕。

  其时,瘟疫流行,有大头瘟,头发肿赤,大几如斗;有马眼睛,双眸黄大,森然挺露;有马蹄瘟,自膝至胫,青肿如一,状似马蹄。三病,中者不救。

  又鬼魅白昼出见,与人争道,夜则聚于室中,噪聒不休。其名梦魂魔者,人方就枕,隐隐有物,摄魂去,旁有觉者,疾呼可活,少顷难救。抹脸魔者,黄昏时,面皮自脱若剥削,然不知所之。二物来时,形影模糊,死者甚众,盖杀劫之余也(故老云:梦魂魔可以赶逐,而抹脸魔必明火震鼓以守之,最难防备)。

  又遭乱既久,城中杂树蓊郁成林,人家遗犬,食贼所杀人肉,多锯牙若猛兽,群聚为寨,利刀不能攻,为害滋甚。又多虎豹,形如魑魅饕餮,然穿屋颠,踰城楼而下,搜其人,必重伤,毙即弃去,不尽食也。白昼入城市,遗民数十家,日报为虎所害,有经数日而一县之人俱尽残者。

  诸将相攻。时,全川未附诸将,据地自擅,故巡抚李干德者少遇异人,授天书,善占验,诸将中惟许袁韬、武大定。韬故姚、黄余孽、大定则小红狼别也。干德欲与就功,结二人为心腹。先是,李占春部将董子金有万县湖滩之战,韬亦返斗,入佛图关,规重庆为己功,长至大会,韬自以位高,踞李上,占春不平,心恶之。干德又阴为构难,占春遂并恶干德。干德夜坐船屋,仰视星气咄咄,谓今夕主急兵,徒步走匿崖谷。顷之,占春袭袁不克,搜干德船,无所得,取其孥以为质.韬闻干德亡,大哭,既迎至,甚喜。占春是日亦归其孥。袁、武遂居重庆.占春驻涪州之西平坝,四面阻水,结万将营,宾客多归之。于大海壁忠州花陵河,与李唇齿.遵义守将王祥忌于李之盛,而又欲为好于袁也,诈请占春议事,伏兵执之,军中守者懈,占春踰垣出,杀追者,一日夜归其坝上营,祥寻与韬两相责望,而杨展亦与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袭杀马应试,与祥战败归,因是诸将相恶。

  袁韬、武大定归杨展。袁、武久驻重庆,士卒饥,李干德遣人说展,与合兵,因其饷,展喜纳之,誓为兄弟,徙韬屯犍为,大定屯青神,厚给其赀,共犄角以防贼.己丑顺治六年(是岁,明孽相图,贼复自滇入蜀),朱容藩自称楚世子,建行台于夔州,称制拜封。时,杨乔然已进总督,范文光巡抚川南,吕大器以大学士来督师,皆恶容藩,共谋诛之。

  李干德使降贼袁韬、武大定刺杨展。李占春素与展善,展以银万两、米万石馈之,袁、武不说,干德怨展遇己简略,阴劝袁、武图展,三人合谋.会展寿,诡称介置宴于犍为请之,展坦然不疑,以一僮随往,既至,三人益为恭谨,迭相酬劝,展连飞数十觥,大醉,舁之密室,令力士刺之。展起家武科,以进士第三人及第,智勇冠诸将。献贼深畏之。川西东之起兵者,倚为长城,既死,人心解体,士无固志矣。是时,已进爵华阳伯。

  袁韬、武大定围嘉定三月,陷之。袁、武赚杀展,以兵围嘉定。展子璟新力拒之。三月,城陷,璟新以亲丁三百骑逃出,其妻陈氏指袁、武骂曰:尔等穷来依我,我先人处以县邑,资以多财,何负于尔,乃图我家,真丧心犬彘也。袁、武杀之,悉并展之赀与众,干德遂劝袁、武保据嘉定(景新,崇祯壬午武举,展长子)。

  时,州生员帅正邦母冯氏守寡,有姿,袁、武强迫入赘,冯氏举簪自刺死。

  李占春闻展被害,率兵为展报仇,不胜。而归.曹勋,与展刎颈交,时亦默然而阻。樊一蘅投书责干德曰:嘉陵、峨眉间,二三遗民,不与献忠之难者,杨将军力也。且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间,天下其谓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