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随人圣盦摭忆》清 黄濬


清德宗选后事

光绪十三年冬,西后为德宗选后,在体和殿,召备选之各大臣小女进内,依次排立,与选者五人,首列那拉氏,都督桂祥女,慈禧之侄女也(即隆裕)。次为江西巡抚德馨之二女,末列为礼部左侍郎长叙之二女(即珍妃姊妹)。当时太后上坐,德宗侍立,荣寿固伦公主,及福晋命妇立于座后。前设小长棹一,上置镶玉如意一柄,红绣花荷包二对,为定选证物。(清例,选后中者,以如意予之。选妃中者,以荷包予之。)西后手指诸女语德宗曰:「皇帝,谁堪中选,汝自裁之,合意者即授以如意可也。」言时,即将如意授与德宗。德宗对曰:「此大事当由皇爸爸主之。(据宫监谓,当时称谓如此。)子臣不能自主。」太后坚令其自选,德宗乃持如意趋德馨女前,方欲授之,太后大声曰:「皇帝」,并以口暗示其首列者(即慈禧侄女),德宗愕然,既乃悟其意,不得已乃将如意授其侄女焉。太后以德宗意在德氏女,即选入妃嫔,亦必有夺宠之忧,遂不容其续选,匆匆命公主各授荷包一对与末列二女,此珍妃姊妹之所以获选也。嗣后德宗偏笼珍妃,与隆裕感情日恶,其端实肇于此。

以上皆宫监唐冠卿所言,盖深知内事者,其人至今或尚存也。庚子拳匪时守西陵贝子奕谟,告逃 难西陵之齐令辰曰:「我有两语,赅括十年之事。因夫妻反目而母子不和,因母子不和而载漪谋 篡。」谟贝子为清宣宗胞侄,其言如此,合上宫监言观之,晚清宫廷之内幕,可以概见。

清之当亡,固有必然。而其演于外者,为新旧之争,和战之争,郁于内者,为夫妻之衅,母子之衅,此四者,庶可以赅之矣。(戊申袁项城之被放,为监国之载沣兄弟,借此逐之,以便揽权,非翻戊戌旧案也。杨叔峤之子,不知其隐,亟取德宗赐其父密诏,上书求雪冤,隆裕执不可,其始终憾德宗之情可见。)

汪鸣銮长麟

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吏部右侍郎汪鸣銮,户部右侍郎长麟,并以召对妄言褫职。汪长召对何语? 诸家笔记,皆莫追详。以文芸阁闻尘偶记考之,汪长二人必帝党为西后借题所斥者。汪柳门为浙之名士,前记杨乃武案,汪即力主平反。至长麟,字石农,为满人,晚近乃不常观述之者。比见旧京吴介清君所记,殊可供史料。吴云:

「长石农能文善书,与清秋浦总宪锐,均为翻译界出色人物。任右翼总兵时,年仅廿八九岁,短小精干,英爽俊伟。陛见日,奏对称旨,圣眷因之日隆。(时慈禧已撤帘,德宗锐意图新,喜用青年。)甲午事起,失利迭闻,不得已起用恭忠亲王督办军务(在内设督办军务处),特简长随同办事。一日因某事与王争执,抗辩不少屈。退出后,王顾左右云:『后生可畏。圣上喜用青年,吾辈暮气深沉,不足任重致远矣。』不意进锐退速,乙未十月竟以离间宫庭,不知大体,与吾乡汪柳门先生鸣銮同日罢黜。先是和议成,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齐集内阁大堂,恭读朱谕,汪读至赔款两万万,与其师高阳相国,均痛哭失声。自是婴心疾,早蓄归计,至是得遂初服。但是日缘何致触上怒,疑莫能明。其后曾有人追述此事经过(似是时报驻京记者汪中翰康年),事隔多年,今亦忘之矣。甲午十月,豫抚裕宽入都祝嘏,觊觎蜀督,先谋之李阉,所索奢,未能满其欲。裕故与珍妃母家为近渊,乃辇金献之珍妃,俾伺便言之上前。未及行,为李侦知,憾裕舍己之珍,遂以告孝钦。孝钦果大怒,立召珍亲询之。妃直自承不讳,且曰:『上行下效,佛爷不开端,孰敢为此乎?』孝钦怒,杖之百,赖先朝诸妃嫔,及大公主(恭邸女),环跪乞恩,乃与瑾妃并降为贵人。翌年十月,长麟罢黜,不数日竟复二妃封位,此在鲁伯阳案之前,外间多不之知。谣传种种,均谓长麟与珍案有关,然宫闱秘密,莫得究竟也。」

案吴所言校以史乘及他笔记,似极可置信。就前后情节观之,汪长必为珍妃被黜进言,以为应复 其位,以泯帝后之嫌隙,故触上怒。而此事又不能明言,故以「离间宫庭,不知大体」八字,笼统揭布。意其情形,汪柳门有借此求去之隐衷,长石农则年少敢言,自恃八旗子弟。其同遭沦谪不复起,则缘德宗始终抑郁,故帝党一蹶不振也。

吴名汝廉,旧官吏部,亦儒雅能记旧闻者。原籍杭州,故与柳门为同乡。


文廷式革职驱逐事

文道希革职驱逐一事,实为戊戌政变之先声,当时帝后龃龉中一大公案也。由今观之,德宗必挫,事机之危,了然有数,惜当时衮衮诸公,熟视无睹耳。考翁文恭日记:

「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十七日,杨崇伊参文廷式折呈慈览,发下,永革驱逐。杨弹文与内监文姓结为兄弟,又闻前发黑龙江之太监王有,闻得兴,均就地正法,闻即杨折所谓文姓者也。上年有奏事中官文德兴者,揽权纳贿,久矣,打四十,发打牲乌喇。闻有私看封奏干预政事语,盖慈圣所定也。又闻昨有太监寇万才者,戮于市,或曰上封事,或曰盗库,未得其详也。」

松禅此记,于寇连材,笔误作万才,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