瞑庵杂识 清 朱克敬

《瞑庵杂识》四卷 《瞑庵二识》二卷 皋兰朱克敬香荪著

  故侯新贵去堂堂,二十年间事渺茫;
  犹喜野人能强记,柳阴蒲扇话沧桑。
  偶谈闲事畅幽情,莫笑潜夫下笔轻;
  二十二编青史在,几行公道几分明。 瞑庵自题

卷之一
  嘉庆己卯湘潭朋殴之狱,其起甚微。湘潭居交广江湖间,商贾汇集,而江西人尤多。江西会馆曰万寿宫,岁时演剧饮宴。是岁,首士以江西优人来,登场歌舞,皆诘屈嗷碻不可听。台下人大笑,或以芒鞋土块掷之曰:“犒汝远来!”笑者益甚,其声如潮。江西人大惭,怒且诟。湖南人强者应之,遂共争殴,不可解。畏事者稍稍引去。江西人潜招其众,合门共击湖南人,死者数百,伤未殊者,缚之。于是市人讹言曰:“尽杀湖南人矣,烹于镬矣,钉于柱矣,割舌而醢之矣。”市胥奔告知县。知县惧,不敢往。在籍给事中石承藻谒知县曰:“江西人烹封县民千百,知罪重,必且为乱,公闭阁,能独生乎?等死,不如往救,或可止。”知县忿然曰:“君责我,能偕我乎?”承藻曰:“不能,何敢劝公!”乃俱往,至则门不得启。壮士舁石狮撞门,门破,知县乃入,得未死者十六人以出。江西人皆散。于是湖南人皆愤相告,民商、舟人数万,共毁江西人店肆,遇江西人即击杀之,奔哄喧呼,数日不绝。桥津关市,必考其音,非江西人乃得过,往往误死。事定,知县以闻。巡抚吴邦庆,江西人也,严檄知县捕治。众皆散,莫得主名。先是市胥见众汹汹入市,惧有变,鸣锣于市,令各闭门备劫窃,遂以鸣锣罢市为胥罪,论斩之,狱未具。时论者皆谓当多杀湖南人。湘潭周系英,方官吏部侍郎。其子家居,伪为父书抵巡抚缓颊。巡抚奏之,上以系英越职与事,罢职令归,闭门省愆。石承藻家居,论常右湖南人,为巡抚所劾,亦罢。
  嘉庆戊午,湖南乡试,有富家子傅进贤贿藩胥,割卷面粘他卷。时粗拟名次,久之,所粘卷竟中解元。先是湘阴彭莪为举业有名,罗典主讲岳麓书院,雅爱重之。闱后呈所作,罗决其必售。榜揭,无名,方甚惋叹,及见墨卷,彭作具在,而人则非,大骇告巡抚,穷治,尽得胥奸利状。傅惧,愿为彭援例请道员,更与万金暨美田宅。亲友关说百端。莪意颇动,典持不可。狱遂具,胥与傅皆论斩。
  同治癸亥殿试,南皮张之洞策尽意敷奏,不依常格。先是江苏贡生吴大澂应诏上书,言殿试对策,或有谠论,试官匿不以闻,请申壅蔽之罚。及见张策,阅卷官颇疑怪,久之,乃拟第十进呈,皇太后拔置第三。人生遇合,固有莫之为而为者。按顺治时马士俊,乾隆时汪廷珍,旨以对策谠悫及第。
  六部京察[本朝考绩之名,内曰京察,外曰大计,最者迁],多由尚书及大臣兼部事者先内定,然后堂议。堂议之日,大臣、尚书中坐,侍郎旁坐,郎中以下立。部胥呈官册,大臣执笔踌躇良久,顾尚、侍曰:“京察高等与某某何如?”皆赞曰:“善。”则标姓名画诺付胥,相揖散去。咸丰己未,泾县王茂荫为兵部侍郎,大学士瑞常兼部事。会京察堂议,常举姓名,茂荫起言曰:“某某特善趋走,非真勤事者,若某某乃真勤事者,宜与高等。”常怫然曰:“如君言,非我所知,君当定之。”因以笔授茂荫。茂荫曰:“诚然。相国事多,常不至部,茂荫终岁在部,察勤惰较详,当代公定之。”即取笔标识,促共画诺,付胥具奏。常虽不平,亦无如何也。
  部胥之权重于尚、侍,以科比繁多,官不能尽记,高下出入,惟其所为,虽知其奸,莫能禁也。阳湖恽次山先生世临寓京时,偶饮酒肆,闻一胥语人曰:“凡属事者如客,部署如车,我辈如御,堂司官如骡,鞭之左右而已。”世临心窃怪叹。未几,成进士,由翰林改官吏部文选司主事。文选司故为利薮,部胥移易选法,胁外官钱,往往致富。世临勤敏,多记旧事,又遇事钩考,胥奸不得施,怨之次骨,倒书其姓名于厅壁,至今犹存,益可见居宫尽职之难矣。
  天津之变,曲实在夷。初,津人王三倚教横恣,民为所苦。民讹言教堂以术杀人,当以众验。封大业方醉,闻之,怒,手洋枪至通商大臣署,发枪震堂宇。大臣婉解之,大业归。天津知县闻大业难大臣,急来诇视,民从者数百人。大业疑知县以众胁己,发枪击知县,杀其仆。民怒,共磔大业,返毁教堂,杀其徒二十一人,则各国皆有。于是各国来让。诏口口口往治。口口心知其故,而是时大乱初定,财匮兵疲,力不能战,乃奏窜守令,杂捕市井无赖二十余人治之。俄国使来告曰:“华与法哄,杀俄人,误也。今又杀无罪以偿,是重误也。请毋偿俄国六人。”乃斩十五人以徇。
  两广总督叶某,酷信乩。初,英人来索旧馈,叶请于乩,乩曰:“无庸,将自去。”既而英人果与邻国构难,疾引去。叶由是益奉乩仙。咸丰八年,英国兵船再至。叶更虔祷,乩判曰:“静静静,自然定。”叶信之,遂不设备。英人书来,亦不答。是时方校武科,英人猝至,掳叶去。叶舟中赋诗,有“海外难寻高士粟,斗边空泛使臣槎”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