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壬寅冬日,洞庭山宕户柴大,雇俞三船装假山石同费二并一火头至海盐。予友徐子民既买之矣,谓其无峰石,又恐其不再至也,令一仆挟数金随舟而往。甫至嘉兴秀城桥夜泊,俞呼费、柴登市共饮,剧醉而还,徐仆与火头卧定已久,闻其各醉而卧也。明日火头先起,但见柴、费各半尸,火煨于仓后,亦并无俞迹,因大呼之。地方以闻于官,收徐仆、火头于狱。而追尸亲至,则柴妻哭而不哀,又数问俞,且问其佩,共谓俞无疑,予亦以为然也。冯开之谓余曰:事甚不然,山东某县人有初婚者夫妇入卧,谨闭其室,而明日午后不启,发之则床无其人,而各有足骨杂置他所,其断处无血,似火焚者。问其故,则夜皆大饮烧酒而卧也。安知三人所饮非烧酒者?予乃深信烧酒之祸云。
  钟宾日先生晓遗腹子,母徐课之书,不甚从师而蚤游庠序。平生除训蒙外,一茶未尝饮于人。晚年卖卜以为食,足不出门户。一女赘婿而寡,与徐氏俱以节闻。隆庆初,先生余五十而卒,恤其贫而无后一门节孝,今亦无有道之者识而表之。
  王沂阳先生文禄,嘉靖癸卯举于乡,万历癸未尚行会试,精神意气与新科未尝少异。当事者壮而怜之,欲为破格授以京职。先生曰:吾平生每嘲进士白丁,而吾独难此遂已乎?必不肯就也。然自是会试亦多不能达矣。平生博闻强识,负气露才,为孝廉六十余年,有司无不严事之,谓其未尝私谒,亦不可干以私也。卒时八十四岁,无子,以产均于其族,族弟文祯为肖其像于所居。所著有《丘陵学山》、《王生艺草》行于世。
  杨翁学诗者,字可言,号琴台,子翁父威,以岁贡入为监生,而翁独冶游好武,精骑射,通音律,书画俱工,平生好师事沂阳先生。甲寅倭患,有司聘以城守,城守多赖以全。既五十而三试武科,咸举于乡,既七十犹必日作蝇头字不辍,乘屋治圃不假手人,持弓跃马轻捷过于少时。所著有《兵法通鉴》、《策论》诸书。今之武举及成进士者,非翁弟子,则私淑翁者多也。年七十九,连呼渡河者三日而卒。
  徐翁者雷川,号行权,名指挥行健弟也。幼病痘疮,死而复生,故其面目可畏,而聪敏过人,耳目所过终身不忘。试童生至老不衰,最后盖逾六十矣。有司怜而慰之曰:生苦矣,吾将使生衣巾,终其身不烦作文可乎?翁谢曰:某卫指挥子弟,苟志足衣巾,稍缘饰之,寄学称武生久矣。既完三作,复作一进贤歌于尾,讥其以貌取人而废己也。自此亦遂不复试云。翁少贫,夫妇自食其力,兄以武功赏助之,泣不受,曰:焉有兄以其生受赏,而弟忍食之者?老而无子养生送死,俱颇自赡,多壮年束修自为营运云。
  杨先生嘉森,号培庵,金陵人也。万历乙亥,先生住覆舟山阳,去国子监不里许。予一日往见,先生瞑目坐扁豆棚下,旁有一淄床,余坐久许,而先生欠伸始见余也。少顷童子出蔬饭一碗,苋菜一盘,将为午膳,更呼出一碗分饭与予共之,各不成饱而罢。因论饮食、男女、货财,予自谓不能为累。先生厉声曰:公每日肉食,与今日藿食觉有异否?予曰:不异。先生曰:如此是不知肉味耶?是食而不知其味耶?予未及对,先生曰:公今客处既久,曾有女子就公,既非干名义,又必无人知,而公不就之否?公故贫窭,曾闭门独坐庭中,有金从天而下,公不动念否?予听其言,至今犹有愧色也。先生时年五十,其母可余七十,先生有弟馆于苏州,以其一子一女待先生为养。先生与其母尝三日不食,饮水相慰,而是子是女亦能安之。女有殊色,善琴棋,有监生求以为妻,而先生不应,明日呼一卖菜佣而与之。予别先生,先生即索余扇书一绝见赠,曰:一肩风月送君担,秋夜冷泉彻底寒。此日山中怜顾别,好将生意逐时看。后三年,余寓书访之,母子入青龙山饿而卒。
  叶春华者,海宁卫军人也。父早死,事其母至孝,朝出暮还,晴樵而雨渔,市以供其母酒肉。母性暴而多怒,酒肉稍不善,必令别置而叱之,使跪以待食,食既而不命之起,虽达旦不敢起。邻人或叩壁而教之,则曰:恐伤母志也。劝之娶,曰:无力,即有力恐不能事吾母。前年县令旌其门曰:素可表。俗殊未尽其实云。
  王日章,字天与,余继祖母之叔也,初为增广生员,未四十以足疾自废。其兄桂,使之舁而督储挽,往来京师。既数岁足瘳,而交广称礼部儒士,借工部差至浙以归,抗礼于巡按御史。御史固疑其骤,而族子持其袂以告,日章趋而出,遽往京师。御史方逮其家属以求日章,日章又迁衡王府工正之青州矣。衡固忧不足,而日章至即问初封庄田图籍,得田四十万于昌邑潍水间,半没民间,半为蒿莽。即据蒿莽召民耕之,为保聚以耒之,三年不收其税,民居殷盛,原额遂还,岁收粟十余万斛。又从登莱入海,天津收海,粜于京师,征贵贱,权出入,通有无,而衡遂大富,甲于诸侯。是时衡恭王固恪谨无他请,即请以属日章无不能得者,盖交广而善于用财也。居衡余三十年,青人士怪其专国而恃老,讽巡按御史箝王口而陷之,死于狱。庄遂复废,粟亦渐湮,居民殷盛尚自若也。追而祠之至今,祷无不应者,事在嘉靖末年。
  钱塘沈大亨者,孤子也,少敏而慧。徐文贞公为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