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大家竞言排外,闹出乱来,今则一昧媚外,又未免太过了。时事艰难极矣!全赖大小臣工苦心对付,无过不及,才能挽此危局。江苏地方事也不是好办的,予看汝在外多年,事理亦很明白,好好去做便是。”又言:“皇帝有话说否?”德宗只说:“汝可下去。”遂退出。余先后召对四次,经历情形如此。在京时,便微闻两宫有隔阂之说。到苏后,谣言日益歧,更有轩轾已甚之语。今者玉步已改,无可忌讳,而吾身亲见之事,尽有可资印证者。叙其大略如右,不敢赘一辞也。

  咸丰之末,文宗出狩热河。时端华、肃顺窃政柄,欲辇京仓米输热。宝师适贰户部,以根本不宜摇动,力持不可。得旨宝某著即处斩。嗣文宗宾天,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乃改以五品衔署户部侍郎。旋即大用,与恭忠亲王、文文忠公(祥)同心夹辅,蔚成中兴,不得谓非一时之盛也。洎甲申越南之役,朝士以枢臣失职,交章弹劾,遂以礼亲王出代恭邸,而宝师遂与同直诸公同时出军机矣。

  宝师尝告余曰:“汝同乡陈伯潜参崇礼曰:”识字无多,习气甚重。‘谓不应任以礼部尚书也。渠特未知崇礼来历耳。当洋兵之毁圆明园也,两宫以列祖列宗圣容为重,有旨命我往视。及到园,满地灰烬,村无居人。时崇礼以奉宸苑苑丞独守官舍,我询以洋兵踪迹及连日蹂躏情形,相对而泣。旋告以来意,假以从骑,同往各处寻觅。二人奔驰十余里,见圣容散佚地上,残破不堪,惊惶无措,崇礼乃泣言曰:“圣容毁坏至此,即检拾亦不能全。若举以覆命,不特徒增国耻,且益伤圣心。以苑丞愚见,不如归之火化,较为得体。’我以其言甚中肯,乃嘱其寻觅稻草举火,跪地位而焚之。归以遍寻不见覆奏。自是我甚重其人,遂由苑丞渐渐升到郎中。二十余年,循资按格,得一尚书,似不为过。今谓其识字无多,苑丞何能与太史公比?但事理之明白与否,自又当别论也。”

  宝师出军机。逾数时,两宫谒陵归,军机大臣五人,各赏穿黄马褂。次日,师告余曰:“昨日上谕看见否?汝以为何如?”余曰:“未免太滥。”师曰:“兰州克复之日,捷报至,穆宗召见军机,各赏穿黄马褂。是日恭邸请假,我领班见,辞曰:”黄马褂,所以赏战功也;军机大臣只是承旨书谕耳,何敢冒赏!‘穆宗曰:“兰州克复,算是十八省一律肃清,我实在欢喜。军机不为无功,汝不必客气。’固辞不获,乃奏曰:”奕(恭王名)今日未上来,俟他明日上来再定。‘卒未奉诏。次日,恭邸销假,遂将此事化去。他们随扈谒陵,仅往返数日耳,膺此懋赏,未免太便宜了。“师此言虽不免有牢骚意,然亦足见先后进固不相及也。

  洋兵毁圆明园后,英使巴夏礼入京议和,在礼部设宴。宝师时为军机,躬与其役。余见其与醇邸唱和感旧,诗中有“剑戟如林免胄趋”一语,可见城下乞盟,备受屈辱。证以当日译署照会,肆意谩骂,其狼狈情形,可想而知。余阅诗后,略询究竟,师笑而不答,旋以谑语了之。

  宝师休致后,醇邸遇有大政,必相询问,时时馈送食物。有一日,送蜜桃及西山毛菰两种。余适在座,宝师分一半相赠。毛菰形大如灵芝,煮而食之,味荤如鲍鱼,遍求诸都市,不能再得也。宝师系丁酉拔贡,余认为年伯。师最重年谊,故待余为尤厚。退休后,余时常往候,月必数至。慨谈时局,追寻往事,余心领意会,所得殊多。师家居八年,疾革并不甚剧。易箦时,红光满面,洵善终也。

  宝师一日将散值时,先往出恭。恭王待之久,及见面,嘲之曰:“往何处撇宝去?”(撇宝二字,京中谑语也)。师曰:“那里,是出恭。”恭与宝二字,针锋相对也。又一日,恭邸自太庙出,指庙碑下<厂>,谓宝师曰:“汝看这个宝贝。”师号佩蘅,“贝、佩”二字,音相似也。师应之曰:“这也是龙生九子之一。”此可谓善戏谑矣。盖当时枢臣见面闲谈,多杂以谑语,意恐一涉正事,转致漏泄机要,殆古人不言温室树意欤。

  清室诸王,以恭邸为最贤明。虽平日有好货之名,然必满员之得优缺,及汉员由军机章京外放者馈送,始有收受,闻其界限极为分明。余尝对宝师称道其人,师曰:“恭邸聪明,却不可及;但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民间疾苦究未能周知。事遇疑难时,还是我们几个人代为主持也。”此等微词,特于深谈时偶一及之,不能多得也。

  恭邸仪表甚伟,颇有隆准之意。余素未与周旋。简建昌时,渠适在军机,例应往谒。见面行礼不还,然却送茶坐炕,请升朝珠,甚为客气。叙谈颇久,人甚明亮,惟送客不出房门耳。闻后来摄政王初入军机时,见客便坐独炕矣。

  光绪初年,翰林渐拥挤,而简放学政试差,军机大臣偏重门生,不无可议。而怀才不遇者积不能平,遂因法越开衅,归罪枢臣,交章指斥朝政,人目为之清流。宝师尝对余言:“天下事言易行难,局外不知局中之苦,徒挟其虚侨之气,苛以责人,于事何益?”然清流后亦陆续放差,似有美珠箝口之意,旁观多窃议之。究其弹劾贪佞,淘汰衰庸,多称人意,不得谓清流之不胜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