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专管工程,职务猥琐,以天下贱工目之,亦尚恰称。惟以礼部为贫,颇费剖说。京官廉俸极薄,本无贫富之别,而所赖以挹注者,则以外省所解之照费、饭食银,堂司均分,稍资津贴耳。各部之中,以户部为较优,礼部尚书一年千二百金,侍郎一年八百金而已,此其所谓贫也。今则六部改为十部,而礼部初改为学部,后变为教育部。各部政费比前清多几数十倍,闻尚别有进款。教育部则较逊,恐亦不免于贫也。

  吏部四司,人以喜、怒、哀、乐四字目之。谓选缺补缺,喜也;议处分,怒也;丁忧,哀也;得封典,乐也。恰合分际,何等超妙。承平时,闲曹无事,吐属风雅,思之犹神往也。

  余曾读《处分则例》及《大清律》。初读第一条,便掩卷思之曰:“这样情节,如此处置;若犯那样情节,又当如何处置?”旋读第二条,而那样情节,便有处置之法,紧接而来,丝丝入扣,毫发不爽。可见当日字斟句酌,煞费删定,非仅一二人起草之功也。

  余初到吏部,例应学习三年。学习期内,所当之差,以当月为最多。“当月”二字,殆即古所谓“值宿”也。每日满汉各一员,满员早起赴内阁送题本,多不住宿;汉员则在署住宿,兼监用印。所住之处,即名曰当月处。屋只两间,外间排一公案,为用印之所;里间设两炕一印柜,凡堂司印箱均汇在一处。各司有用印,则另有一牌来领。此即当月公事也。屋极湫隘。每日下午接班,晚餐菜只一碗两碟,次早又一餐。次日下午有人接班,即出署。夜间阖署阒无一人。此差当至得主稿时,始得摆脱。回想当年清苦情况,恍如昨日。然从前京曹循资按格,毫无假借,人人各守本分,安之若素,境虽清苦,而心实太平也。

  部务虽分满汉堂司,而事权究属之汉员,且尤以汉司员为重。麟芝庵相国(书)好动笔墨,每喜改余稿。有一日在朝房,欲动笔改奏稿二字,余不觉大声呵之曰:“不能!”渠遂搁笔而止。溥倬云出而语余曰:“虽是汉掌印,那能如此专横?”余曰:“奏稿不能将就,顷间亦急不能择耳。相国与我厚,当不我怪也。”相国人本圆通,遇事颇好通融,每低声与余斟酌,余曰不可,渠亦不敢强。余屡拂其意,然与余终相得,盖其相度之谦冲,固不可及也。平心而论,满员得好处,固占便宜;而主持公事,未有不让汉员者,汉人固不弱也。

  余少时记性尚好,部例只看过两遍,其荦荦大者,时常引用,固不必言。即琐碎条例,及近十余年成案,皆能得其大意。而书吏往往摭拾琐碎例案,于稿尾挑剔数语,以“例有处分”四字,查取职名议处;一面则写信外省,吓诈取财。外官岂尽明白?动中其彀。余当掌印后,例案既熟,年力正富,颇有一目十行之能。故每日例稿,必有四五百件,应画者皆能于一时许了之。而遇有此等稿尾查笔,必取而勾之。吏每有执简争者,余曰:“汝要写信耳。我在此,岂能容汝作买卖耶!汝谓我违法,我便违法何如?行法当得法外意,此等零碎条例,无关轻重,汝谓我不知耶?”故终余之任,部吏多有叫苦求退者。然十数年来,外官免花兔枉钱,不知有多少也。

  余在吏部,曾充司务厅掌印。司务厅固管全部胥吏也。时广西提督冯子材,以部吏写信索贿奏参。密旨令吏部堂官拿办。日将夕矣,徐荫轩尚书(桐)、许筠庵侍郎(应癸)尚在署未散,乃以“沈锡晋”三字告余曰:“此廷寄饬拿之部吏也。”余曰:“部吏写信索贿,决无真名,在署万难弋获;须得其住址,或可图也。”尚书乃复写出“炭儿胡同”四字。余又曰:“一人不能独行,须满掌印同办方可。”乃同满掌印惠树滋(森,后任浙江运使)同出城,访北城坊官,不遇。不得已,先回寓晚饭。少顷,坊官来寓,告以来历,坊官极力推托。余告之曰:“坊官未有不识部吏者。此廷寄所交拿也,汝其敢抗乎?”坊官曰:“炭儿胡同却有两个姓沈者,但未知那一个是部吏。”余怒其诈,乃厉色与言曰:“汝既知有两个姓沈,则那个是部吏,汝岂有不知?我不能为汝指实,汝自裁之;若贿放,则罪汝无赦。”临行又告曰:“此钦犯也,须带一稳婆往。若本人脱逃,可带其家属来。”在当时,亦不过故作严厉语耳。谁知坊官前往围门搜拿,该吏却在家,潜匿内室不敢出,稳婆入于床下得之。明日覆奏,上乃大悦。盖前数日,户部亦有似此之案,上面谕户部侍郎密拿。侍郎一人到部,下车,坐于车凳,拦门口,禁人出入,而遣人入署搜捕。卒以不得主名,致被脱逃。当时都下喧传,遂有户部堂官不及吏部司官之语。余曰:“此亦偶中耳。堂官固拙,司官亦未必甚巧也。”

  吏部之吏有两种:一曰经承,一曰贴写。经承如铺户之东家,贴写特如伙计耳。贴写专办公事,且须例案熟悉;而经承则不然,专管纸张,及贴写之工食。官中纸张工食之费,每季每科不过十余金,而每科一经承,须雇数十贴写。公费不足,则须经承赔补。然经承缺出,必须由贴写掣签而得。贴写一得经承,则宫室车马衣服,均有人为之代备。谓经承可以藉写信而索贿也,但索贿之得与不得,及司官之精明与不精明,亦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