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矣。资本厚而信誉坚,存款取息极微,都人以其殷实可靠,往往不责息。有存款多年,往取而银之原封曾未动者。

  其下者为钱铺,外城则专与汉宫往来。彼时朝官有定员,官之资格,铺人一一知之,且有外任之望,此辈钱铺随时接济,便利殊甚。又下则有所谓烟蜡铺,亦兼兑换业,并出钱帖,往往出帖既多,随时关闭。而有一种人游行街巷,曰收买关门票,以少数之钱收集之。及收集将满,则又报复业,此奸商之尤者。逮宣统定钞币法,此弊始除。

  汇兑庄亦曰票庄,皆山西人,交游仕宦,最为阔绰。有外放官吏,百计营图以放款,即京官之有外任资格者亦以奇货居之,不惜预为接济,然失败者亦往往而有。庄之执事皆为财东之戚友,故不虞其逃匿。东家间岁一来查巡,布衣草╂若村民,大抵数日即行。庄伙之衣服皆为公物,及去职仍以布衣归也。

  金店者初亦作金珠贸易,至捐例大开,一变而为捐纳引见者之总汇。其上者兼能通内线,走要津,苞苴之入,皆由此辈,故金店之内部必分设捐柜焉。其掌铺者,交结官场,谙习仪节,起居服饰,同于贵人。在光绪季年,各种捐例并起,业此者莫不利市三倍,然皆非其本业也。故讥者曰:“金店之金在其招牌上所贴之金箔。”

  绸缎肆率为山东人所设,所称祥字号多属孟氏。初唯前门之泰昌为北京人,盖兼办内廷贡品者。各大绸肆必兼售洋货,其接待顾客至有礼衷,挑选翻搜,不厌不倦,菸茗供应,趋走极勤。有陪谈者,遇仕官则言时政,遇妇女则炫新奇,可谓尽交易之能事,较诸南方铺肆施施之声音颜色相去千里矣。

  福寿全者津人闫某所设,在大栅栏,始于光绪末年。闫本宫中书,家颇富有,复招多股,创为大规模之商肆。自绸缎、洋货以至中外之皮革、竹木器具无弗备,如今沪上之先施等公司者然,可谓得风气之先矣。然用户之欠贳、铺伙之偷漏,闫虽终日在肆监督之,卒以折阅破家,至投河而自戕焉。

  北京工商业之实力,昔为山左右人操之,盖汇兑银号、皮货、干果诸铺皆山西人,而绸缎、粮食、饭庄皆山东人。其人数尤众者为老米碓房、水井、淘厕之流,均为鲁籍。盖北京土著多所凭藉,又懒惰不肯执贱业,鲁人勤苦耐劳,取而代之,久遂益树势力矣。昔有旗籍友人告予云:“满清之盛也,汉军人多为鲁籍,至皮岛四将归,而势力遂入关内,然其衰也亦由之。世族俸银米悉抵押于老米碓房,侵渔逼勒久,遂握有全部之财权。因债权故,碓房掌柜之乡亲故旧稍识之无者,率荐入债家为教读,遂握有满族之教权。于是旗籍人家无一不破产,并其子弟之知识亦无一不破产矣。”语虽近激,亦非无因。昔居内城,邻人某满世爵也,起居阔绰如府弟制。一日,余家人偶至街头老米铺,俄一少年至,视之,即邻家之所谓某大爷者。见铺长执礼若子侄,而铺掌叱之俨然尊长,始以骂,继以诘,少年侧立谨受。俟威霁始嗫嚅言:“今日又有不得已之酬应,仍乞老叔拯之。”铺掌骂曰:“吾安有钱填若无底壑?”少年曰:“秋俸不将至乎?”铺掌冷笑曰:“秋俸乎?汝家一侯二佐,领世职俸,养育孤寡,钱粮算尽尚不酬所贳也?”少年窘欲泣,铺掌徐捡松江票四两掷予之曰:“姑持去,知汝须演探母也。”(市井恶骂指逛窑也)少年感谢持去。家人归述之,相叹咤。俄而邻家大鼓声与嘻笑声并作矣。噫!然则碓房握满人财权说诚可信。

  琉璃厂为书画、古玩商铺萃集之所。其掌各铺者,目录之学与鉴别之精往往过于士夫,余卜居其间,恒谓此中市佣亦带数分书卷气,盖皆能识字,亦彬彬有礼衷。

  药肆有专售秘制一种,传之数百年成钜室者,其可数者如酱坊胡同之庄氏独脚莲、土儿胡同同德堂之万应膏、观音寺雅观斋之回春丹、鹿犄角胡同雷万春之鹿角胶,皆以致富。此外熟药铺则菜市口之西鹤年堂、大栅栏之同仁堂,每年所作膏丹行之各省,亦至钜万。酒肆之钜者曰饭庄,皆以堂名,如庆寿、同丰之类是也。人家有喜庆事,则筵席、铺陈、戏剧一切包办,莫不如意。其下者曰园、馆、楼、居,为随意宴集之所。宴毕皆记之账,并可于柜上借钱为游资,亦弗靳也。三节始归所欠,然非至年节索亦弗急。

  南人固嗜饮食,打磨厂之口内有三胜馆者以吴菜著名。云有苏人吴润生阁读,善烹调,恒自执爨,于是所作之肴曰吴菜。余尝试,殊可口。庚子后,遂收歇矣。

  土大夫好集于半截胡同之广和居,张文襄在京提倡最力,其著名者为蒸山药。曰潘鱼者,出自潘炳年。曰曾鱼,创自曾侯。曰吴鱼片,始自吴润生。又有肉市之正阳楼,以善切羊肉名,片薄如纸,无一不完整。蟹亦有名,蟹自胜芳来,先经正阳楼之挑选始上市,故独佳,然价亦倍常。城内缸瓦市有沙锅居者,专市豚肉,肆中桌椅皆白木,洗涤甚洁,旗下人喜食于此。

  月胜斋者以售酱羊肉出名,能装匣远赉,经数月而味不变。铺在户部街,左右皆官署,此斋独立于中者数十年竟不以公用征收之,当时官厅犹重民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