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请脉记
杜钟骏

光绪戊申,予在浙江节署充戎政文案。冯星岩中丞汝骙方调赣抚,将行矣,适德宗病剧,有旨征医。冯公召予曰:“拟以君荐,君意何如?”予辞曰:“骏有下情,敬为公告。一宦囊无余,入京一切用费甚繁,无力赔累;一内廷仪节素所未娴,恐失礼获咎,贻荐者羞。”冯公曰:“已饬藩司筹备三千金以待不时之需,内务大臣继子受禄、奎乐、峰峻[俊]、增寿、臣崇皆我旧好,内廷一切可无虑也。军机袁项城、南斋陆元和两尚书皆为函托。如何?”予唯唯,请再熟商。
次日,中丞携酒食来吾室曰:“官无大小,忠爱之心当有同情。君必一行,我已电保。”即示电稿云:“浙江候补知县杜钟骏,脉理精细,人极谨慎,堪备请脉。”属俟旨下即起程。
又次日,奉上谕:“冯汝骥电奏悉。杜钟骏着迅速来京,由内务府大臣带领请脉。钦此。”于是定七月初三日起程,携仆三人,航海至津。于轮船中赋诗一首:“匆匆北上赴都门,忠信波涛跨海奔;自愧不才非国手,愿将所学报君恩。天颜有喜何须药,秋兴频吟只念萱;即日大安传宇内,寅寮同庆共开尊。”
到津,谒见北洋大臣杨公莲甫。杨公约予次早同乘花车赴京。
十六日,由内务府大臣带领请脉,先到宫门,带谒六位军机大臣。在朝房小坐,即事口占一首云:“晨趋丹陛觐宸枫,候脉朝房候召同;坐久不知官职小,居然抗礼到王公。”八钟时,陈君莲舫名秉钧先入请脉,次召予入。予随内务府大臣继大臣至仁寿殿,帘外有太监二人先立,须臾揭帘,陈出。继大臣向予招手,入帘。皇太后西向坐,皇上南向坐。先向皇太后一跪三叩首,复向皇上一跪三叩首。御案大如半桌,皇上以两手仰置案端,予即以两手按之。唯时予以疾行趋入,复叩头行礼,气息促疾欲喘,屏息不语。片时,皇上不耐,卒然问曰:“你瞧我脉怎样?”予曰:“皇上之脉,左尺脉弱,右关脉弦。左尺脉弱,先天肾水不足,右关脉弦,后天脾土失调。”两宫意见素深,皇太后恶人说皇上肝郁,皇上恶人说自己肾亏,予故避之。皇上又问曰:“予病两三年不愈,何故?”予曰:“皇上之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虚者由来渐矣。臣于外间治病,虚弱类此者,非二百剂药不能收功。所服之药有效,非十剂八剂不轻更方。”盖有鉴于日更一医,六日一转而发也。皇上笑曰:“汝言极是,应用何药疗我?”予曰:“先天不足,宜二至丸;后天不足,宜归芍六君汤。”皇上曰:“归芍我吃得不少,无效。”予曰:“皇上之言诚是。以臣愚见,本草中常服之药不过二三百味,贵在君臣配合得宜耳。”皇上笑曰:“汝言极是。即照此开方,不必更动。”予唯唯,复向皇太后前跪安而退。皇太后亦曰:“即照此开方。”行未数武,皇上又命内监叮嘱勿改动。是时,军机已下值,即在军机处疏方。甫坐定,内监又来云:“万岁爷说,你在上面说怎样即怎样开方,切勿改动。”指陈莲舫而言曰:“勿与彼串起来。”切切叮嘱而去。予即书草稿,有笔帖式司官多人执笔伺候誉真。予方写案两三行,即来问曰:“改动否?”予曰:“不改。”彼即黄纸誊写,真楷校对毕,装入黄匣内。计二份,一呈皇太后,一呈皇上。时皇太后正午睡,赐饭一桌,由内务府大臣作陪。饭毕,奉谕:“汝系初来插班,二十一日系汝正班。”当即退下。至晚有内使来传云:“皇上已服你药,明早须伺候请脉。”
次早请脉,情形大致与昨日同。饭毕,皇太后传谕,改二十二日值班。予向内务府大臣曰:“六日轮流一诊,各抒己见,前后不相闻问,如何能愈病。此系治病,不比当差,公等何不一言?”继大臣曰:“内廷章程向来如此,予不敢言。”嗣见陆尚书曰:“公家世代名医,老大人《世补斋》一书海内传诵。公于医道三折肱矣!六日开一方,彼此不相闻问,有此办法否?我辈此来满拟治好皇上之病,以博微名。及今看来徒劳无益,希望全无,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似此医治必不见功,将来谁执其咎,请公便中一言。”陆公曰:“君不必多虑,内廷之事向来如此,既不任功,亦不任过,不便进言。”予默然而退,以为此来必无成功也。于是六日一请脉。
至八月初八日,皇太后谕继禄曰:“外间保来医官六人,是何籍贯、官职、年岁?”一一细询,并谕令彼等各接家眷来京。继禄曰:“颐和园左近觅六处住房颇不容易,何不令彼等分班以体恤之。”皇太后曰:“现在不是分班么?”继乃请两人一班,两月一换。皇太后以为然,并间伊等饭食每月几何?继曰:“陈秉钧每月三百五十两。”即奉旨曰:“外省所保医官六人,着分三班,两人一班,两月一换,在京伺候请脉。张彭年、施焕着为头班,陈秉钧、周景焘着为二班,吕用宾、杜钟骏着为三班。每人每月给饭食银三百五十两。钦此。”是日,皇上交下太医院方二百余纸,并交下病略一纸云:“予病初起,不过头晕,服药无效,既而胸满矣。继而复[腹]胀矣。无何又见便溏、遗精、腰酸、脚弱。其间所服之药以大黄为最不对症。力钧请吃葡萄酒、牛肉汁、鸡汁,尤为不对。尔等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