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朝野纪》  (明清)李逊之 撰


 ●三朝野纪序

  呜呼!由今日而追溯昌、启与崇祯,正如白头宫女谈天宝遗事,又如桃花源中人重话先秦,不知其在龙汉劫前,有不令人长叹而深思者哉!况自庚申迄甲申,凡二十余年间,内有朋党之祸、外有边隅之忧,加以奄尹播虐、赤眉煽乱,下者已甘饮狂药,上者亦渐醉宿酲,相率为愚、为罔而不知所底;即有志义之士,或殉忠于殿陛、或僇力于疆场,但能以身自靖,告无罪于皇天后土而已,不能挽沧海之横流、回狂澜于既倒也。呜呼!以哲皇之优柔蒙蔽,而犹幸承庥袭安;以烈皇之英明刚毅,而竟至国亡身殉:岂遘会不同耶?抑蕴毒在先而溃败在后耶?又或治乱有时、气数已定,不可测识耶?

  逊之昔为黄口幼孤,今作苍颜老叟,痛念先忠毅尽节于哲皇、蒙旌于烈皇,国恩家教,耿耿在怀。顾以才地卑微、志识黯浅,未能阐扬先业,纂述旧闻;况三朝以来,丝纶之簿、左右史、起居注之籍俱化为煨烬,而贞元朝士、桑澥遗民又皆沈沦窜伏,无可质证。于是,国故乱于朱紫、俗语流为丹青,缘饰爱憎,增易闻见者有之矣;党庇奸逆,抹杀忠义者有之矣。韩退之论史官巧造语言,凿空构立,何所承受取信!至怵以人祸天刑,曰若无鬼神,岂可不自心惭愧;若有鬼神,将不福人?至哉斯言,诚为着论述事者之良规而曲学诬世者之炯戒矣。予故不敢僭为全书,但就邸报抄传与耳目睹记及诸家文集所载,摘其切要,据事直书;间或旁托稗官、杂缀小品,要于毋偏毋徇,勿伪勿讹。若夫传疑未确者,宁阙而不录,庶几窃附识小之义,存一代之轶事乎!或曰:孔子作春秋,定、哀之间多微词;今立乎此目以纪启、祯,犹未远于定、哀也,而词多指切、事无隐讳,亦不悖孔子之教否?曰:此固野纪耳。吾但条系事件,随日杂书,语无粉饰,文无编次;但以为巷讴村谣置之,则固无褒刺之嫌与谤书伪史之讥也。倘读之而有兴故国故君之思、怀铜驼荆棘之感者,吾且欲凭吊于断简残篇之中,相与悲歌当泣也已矣。

  岁在重光大渊献之南吕月十有八日,江邑遗民李逊之肤公氏漫题。
  ●崇祯朝野纪

  江上遗民李逊之辑

  毅宗烈皇帝为光庙第五子,母选侍刘氏,后追谥为孝纯太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十二月二十四日卯时生于东宫,孝纯早逝,抚育于李庄妃。天启二年九月,册封为信王。七年二月,就外邸成婚,册妃周氏,是为烈皇后。后为兵马司周奎之女。奎系苏州府长洲县人,后封嘉定伯,熹庙病亟时,魏珰方张盛,中外危栗。上在信邸,为魏珰疑忌,常称疾不朝谒。至是,召入见,谕以吾弟当为尧舜,上惧不敢当。但言陛下为此语,臣应万死。熹庙再以善视中宫为托,又言忠贤宜委用,上益惧求附。至八月甲寅日,熹庙已宴驾,诸奸秘不传;翊日,凶问彰露,始宣皇后懿旨告外。逆珰遣涂文辅等迎上入宫。上危甚,袖食物以进,不敢食宫中物也。是时,群臣无得见上者。上秉烛独坐,久之,见一阉携剑过,取视之,留置几上,许给予赏。闻处逻声,劳苦之。问左右欲给以酒食,安从取乎?侍者对:宜问之光禄寺,传令旨取给之,欢声如雷。以二十四日即皇帝位于中极殿,受百官朝,朝时天忽鸣。

  谕免召买香烛,节省三万余两,加恩文武军民人等,赏赉守边官军,谕内阁动支户部太仓银三十万两,兵部太仆寺马价银三十万两,工部二十万两,光禄寺三万两,顺天府搜括税契等项银一万两,各速给发。

  内阁奉上传:凡本内遇天地、祖宗、列后字样,俱要出格,朕不敢与天地、祖宗并,传示遵行。

  上一日御便殿,阅章奏,闻香烟,心动疑之,出步阶■〈土戚〉间乃定。询内官此自何至?曰:宫中旧方。上叱毁之,勿复进。太息曰:皇考、皇兄皆为此误也。

  九月甲子朔,太监魏忠贤乞辞厂务,不允。奉圣夫人客氏,准出外宅;给宁国公魏良卿、安平伯魏鹏翼铁券;太监李永贞疏病,准回籍调理。

  客氏既奉旨出宫,于五更衰服赴梓宫前,出一小函,用黄色龙袱包裹,皆先帝胎发、痘痂及累年剃发、落齿、指甲等焚化,痛哭而去。后奉旨籍其家,命太监王之政严讯之,有宫人有娠者八人,盖出入掖庭,多携其家侍媵,冀如吕不韦、李园事也。上大怒,立命赴浣衣局掠死后,仍僇尸凌迟。子侯国兴伏诛。客光、客先、客璠、杨六奇等永戍(光、先、璠皆客氏兄弟,杨六奇忠贤之婿)。忠贤肆恶,皆与客氏同谋成之,其危中宫、害裕妃、成妃,用王体干,杀王安,皆客氏之造意也。

  上初即位,所以优礼客、魏者,一如熹庙,而潜邸承奉,尽易以新衔,入内供事;其李朝钦、裴有声、王秉躬、吴光承、谈敬、裴芳等,次第准其乞休。逆贤羽翼剪除一空,复散遣家丁,然后黜逐;逆贤肘腋大奸,不动声色,潜移默夺,非天纵神武,何以能此!

  四大朝,廷臣俱用朝衣、朝服,内阉则否。惟岁除祭中溜之神,司礼监掌印代行祭礼,奏请祭服服之。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