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箫管之声。献忠怒,拔刀斩之;见无头女子数十人,各弄乐器。献忠大骇,昏扑于地。又成都城中,至黄昏后,辄闻人偶语。往视之,则皆空屋也。贼兵夜出,则鬼击之。献忠恶其不祥,遂出城,居东门外中园。中园者,蜀王之外囿也,中有梨花数千本:成都俗,尝以三月三日于此走马为乐。献忠既陷成都,尽伐梨树,作宫室驰道,练兵于此,号为御营;至是居焉。贼兵之樵采者,尽入城中,拆毁房屋以为薪。又发兵四出,搜各州县山野,不论老幼男女,逢人便杀;如是半载。八月,献忠毁成都城,焚蜀王宫殿,并焚未尽之民房。凡石柱亭栏,皆毁之;大不能毁者,更聚薪烧裂之。成都有大城小城,本张仪所筑,汉昭烈帝修之。甃以巨石,贯以铁絙,壮丽甲天下。宫殿之盛,亦不减京师。至是,尽为瓦砾矣。献忠又令其众遍收川兵杀之,及其妻子男女,惟十岁以下者仅留一、二。四川之祸,屠城、屠堡、屠山、屠野、屠全省,甚至千里无人,空如沙漠;自亘古以来,未尝有也!

  献忠有子尚幼,乘醉扑杀之。谓养子可望曰:『我亦一英雄,终不令幼子为人擒;尔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天意必不绝之;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可望顿首受命。献忠遂以可望为平东将军、张文秀(本姓刘)为抚南将军、张定国(本姓李)为安西将军、张能奇(本姓艾)为定北将军(俱献忠养子),各统兵十余万,弃成都北走(一云,献忠末年,有道人谀之曰:『陛下本天人,今当遗弃一切,仍归天上』。献忠大悦,即尽杀其妻子,既又杀其大臣,可望四人大惧,各率兵二十三万自川南至云南降于永明王)。时四川总兵贾登联屯中江县,贼攻破之,全军皆没,登联仅以身免。

  九月,献忠犯顺庆,顺庆守将熊应瑞、冯有庆颇骁勇,每相谓曰:『贼将来,不足虑也』!及献忠亲至,二人有惧色,固守三日而城陷。知府史觐宸死之;官民五、六十万人皆为贼所屠。贼悬示城中,呼川人为蜀獠,谓『朕待蜀獠最好,而蜀獠每每要反,负朕之极,故尽杀之』。献忠既屠顺庆,屯于西充县全镇铺,大治舟楫,将走湖广。十一月。清兵至保宁,贼将刘进忠降之。十二月十一日,进忠为向导,引清将雅布兰觇贼。时献忠尚有兵六十万,旌旗塞野,而不知清兵巳至。谍者言之,辄怒曰:『摇黄贼耳』!即斩之。清兵近营,谍者又言,献忠又斩之。清兵巳在前,谍者又言,献忠乃衣飞龙蟒半臂,不披甲,腰插三矢,率牙将出营觇敌,而清兵已及营门,仅隔一溪。进忠望见献忠,指曰:『此即八大王也』!献忠方引弓,雅布兰射之,中献忠胁下,遂坠马死。清人大呼曰:『献贼死矣』!发兵追杀。众抱贼尸,以锦褥埋地中。孙可望等四人代领其众,遁去。清兵既杀献忠,复发其尸于成都北门,枭其首。献忠埋尸处所生草,人足触之,辄生大疽。又有黑虎噬人,人不敢过其地,每从他道避行焉。其凶戾之气,死后尚如此。初献忠既弃成都,杨展、曹勋即引兵据其地,勋留守。展北追贼至保宁,已为清兵所据。展还成都,清使谭太追之。赵荣贵攻成都,展以成都毁坏,不可守,乃退守嘉定州;勋守雅州。

  孙可望等奔重庆,临江欲渡。平寇侯曾英屯南岸,渡江击之,反为所扼;营中火发,左右营皆溃,英仅以身免。贼遂夺船渡江,英舟战再败,急引船南下,而贼反率舟师围之。英连发数矢,杀贼数人,矢尽,溺于河;部将李占春、于大海(占春号鹞子、大海号老虎,为曾英左右翼骑将。占春骁勇尤甚,英以为子)率余众奔涪州。可望等既渡大江,休兵三日,堕重庆城;由遵义奔贵州,巡抚范爌降之。先是,唐王有诏:『献忠所害者兄弟,非君父也;若降,免罪立功』。而张定国、张能奇自以为贼不能成大事,尤欲归顺;及至遵义,能奇问汪兆龄曰:『今老万岁已死,我等计将安出』?兆龄不知其欲降也,应曰:『将军辈只照旧行事可矣』!能奇怒曰:『昔老万岁在成都,汝为宰相,不能辅之治国,惟劝之杀人,以至人心危惧,不肯归从,天下俱名我辈为贼。今日皇皇无之,汝尚欲我辈复作贼耶』!即拔刀斩之,而四分献忠牙兵,同入贵州。

  初,摇黄十三家各设险自固。及献忠屠戮之后。无所掠食;有仍归陕西者,有奔入湖广者,有为清兵所杀者。尊天王袁韬降清,寻复投王应熊,应熊以为都督,使屯涪州。其在川南富顺等处地方者,亦皆来降于应熊云。

  丁亥永明王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正月,封王应熊长寿伯。

  以钱邦芑巡抚四川。

  四川大饥,民相食,有夫妻父子互食者。盖甲申以来,大乱三年,民皆逃窜,无人耕种,而宿粮弃废又尽,故饥荒至此。时米皆出土司雅州;尚有大渡河所越嶲卫接济,而斗米犹十数金。嘉定州则斗米三十金,成都、重庆俱五十金。保宁则清兵运陕之米接济,然犹每斗六十金。成都人多逃入雅州,采野果而食;亦多流入土司者。死亡满路;尸纔倒地,即为人割去,虽斩之不可止。良家妇女,望门而投,亦无应者。成都食人尤甚,强者聚众数百掠人而食,若屠羊豕然。绵州大学士刘宇亮少子,亦为强盗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