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年癸卯,余年三十六岁。是年春雨连旬,夏间甚凉,至秋疫病时行,连村合户俱病倒,家家献神送鬼,甚多奇异。
如献神送鬼,用火酒建烟羊肉之类,更相讹言神鬼系外省来者,俱属阵亡之鬼。不意内人于七月二十六日病起,至八月初六忽
然见凶,不省人事,问卜献神。初八日,死去复苏。初十又死去,备办衣服棺木等项。十一日,抬柩回来,各家关门掩户。岳
母亦病,至亲无一人,夜深时气绝,我去叫两人来收拾入棺,而身尚溫。至明蚤省视,微微有气,已复醒转矣,声息低微,极
听方得。

  数日不食,即参汤亦不能下咽。一时醒来,忙促无措,只得先将米汤来灌在口内,竟咽下去,渐次救转。又献神送鬼,更
多鬼话,我从来不信者,至此方知真有鬼也。虽幸不死,卧床两月方得复元,从前所做之事,及所放物件,毫不记忆,亦一异
也。此时阴雨数日,水涨,出入俱跣足。东去寻母亲,母亲亦病,三弟亦病,家无健人。九月十九夜,东头蔡兔来回报母亲病
稍愈,忽灶下火起,惊吓转凶,连夜去候。至二十日辰刻到舍内,母亲曰:“你来了,我家穷,放你不下,倘我去世,你一时
无措怎好?”我曰:“母亲不妨,只要你健,倘有疏虞,件件是我料理。”母亲曰:“你可料理,我就放心了。”因我到,宅上
人及近邻俱来望,我出去谢他。只听连声叫我,我进房,母曰:“不适意,你来把枕放低,使我睡。”我连忙放低,母亲睡去
,不料从此逝矣。呜呼痛哉!吁嗟母亲兮罔极之恩,育我抚我兮爱惜弥殷。念之望之兮祈我高腾,愧余不肖兮有负母心。早年丧
父兮只影孤形,祖母构隙兮忍气吞声。培植三子兮历尽艰辛,冀得成人兮郁志可伸。东西悬隔兮甘旨未曾,胡天不吊兮遽赴幽冥,号天长恸兮无复遗音。此时有乡邻陈后
愚者,当初伊父因为官司,投我祖父而来住我舍内,后自起屋,在我舍房之西,知我到,即来候。有钱子云者,现住我屋,俱
年六十有余,向来老成,见我哀痛,劝云:“大官人不是竟哭,快收拾终具要紧。”我即就央他两个替我去看,不一时回来。
据云:铺中虽有,皆不中用,想得唐姓者新做寿具一口,鼓吹上寿,倘借得来,即日照式做还,仍将银八两付作铺潘凤愚就是
,临期叫吹手送去,虽多周折,然其物坚固。我即应允。他二人即去借来,星飞差人到城中买布,并成殓事件,夜半入木。余
过首七享祀毕,然后南归,中心苦极,不两日亦大病甚危,幸饮糖汤而上下气通,得不死。是月内,有方秀才是新场镇巨族,
因欠钱粮,奉陈知县(按:名以恪,山东峄县人)签拿出邑,刎死在县南差人陈五官家。

  余自十月初一病起,内人尚未离床,儿女又小,心中焦躁,数日即起身走去,竟扑倒,可见病极。急欲东去,无奈何而止
。十五日云官来报,妹夫何念修死,钱子云死,并其子钱佛官亦死,妹亦大病,宅上无健人,可惨可畏!而岳母劝我再过几日东
去,直至二十二日往东舍内,过五七享祀,随就近至县中。承好友倪习之云:“十月初一,陈县公将你名字改工房经制矣,如
不愿做,快去周全。”不料新官将到,卯簿已送去,无可挽回。随又病于祖母处五六日,窘状异常而归。十二月二十六日,邹
知县(按:名宏,江西庐陵人)到任,余在城中过年。

  康熙三年甲辰,余三十七岁。是年正月十六日,大表妹到祖母家,与余同住。为吴元惹祸,被族中兄弟赶打出来,竟在伊
母舅王侍元家,寄母寻我去要我请归同住。不料晦气进门,其夫乃十恶不赦之人,住我家八个月,了我百金,又为他受累,姑夫知道方寻去。县宫拿我做工房,余不愿,将余收铺。在铺内会见
一友蔡宗玉者,年十七,聪俊异常,亦系读书之家,尚未弃书本,更善吟诗,与我同志相得,颇不寂寞。二月初一,递过愿充
甘状而放,又要周全宗玉出来,陪伴五六日归家。值乡间拜仟做驱瘟道场,疏内云:“百年之内,无去岁之瘟灾;廿里之中,
无一家之安泰。”

  四月十四日,安缉大人王巡临南汇地方,是余承值,一人兼管供应铺设,繁难异常。忙有半月,费一百三十金,又为槽刀
误事受累。此番出门时,表妹大姑娘曰:“供应事烦,可带元官同去,要他照望,亦是好的。”不料同去,托他银子,竟多存
匿,约有十五两,又将料刀十四把藏过,以致误事。随巡人等将跟官管班打坏,余又费数金。后县官归,又着我立赔槽刀三十
副。及至元宮匿去者,只当得八分一把,伊所得一两二钱,害我费四十余金。

  记此知无良之人,断断不可与近。五月初五日,在苏州寓府前顾思耕家,为解杉炭价也。初到即会见张若书,偶然说起,
岂料若书与局官父子相好,随凂他与局官说合,必不肯收折色。是日扰若书,出胥门看龙舟,直挤至阊门。酒舡并内眷看舡,
挤满城河,有四里长,比我县大不相同。明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