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琐言 宋 孙光宪
  ●序
  唐自广明乱离,秘籍亡散。武宗已后,寂寞无闻,朝野遗芳,莫得传播。仆生自岷峨,官于荆郢。咸京故事,每愧面墙,游处之间,专于博访。顷逢故凤翔杨比少尹,多话秦中平时旧说,常记于心。他日渚宫见元澄中允,款狎笑语,多符其说。元公谓旧族一二子弟曰:“诸贤生在长安,闻事不迨富春。此则存好问之所宏益也。”厥后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复参校,然始濡毫。非但垂之空言,亦欲因事劝戒。三纪收拾筐箧,爰因公退,咸取编连。先以唐朝达贤一言一行列于谈次,其有事类相近,自唐至后唐、梁、蜀、江南诸国所得闻知者皆附其末,凡纂得事成三十卷。《禹贡》云:“云土梦作。”《传》有“畋于江南之梦”。鄙从事于荆江之北,题曰《北梦琐言》,琐细形言,大即可知也。虽非经纬之作,庶勉后进子孙,俾希仰前事,亦丝麻中菅蒯也。通方者幸勿多诮焉。
  ●卷一
  唐宣宗皇帝好儒雅,每直殿学士从容,未尝不论前代兴亡。颇留心贡举,尝于殿柱上自题曰“乡贡进士李某”。或宰臣出镇,赋诗以赠之,词皆清丽。凡对宰臣言政事,即终日忘倦。洎僖宗皇帝好蹴球、斗鸡为乐,自以能于步打,谓俳优石野猪曰:“联若作步打进士,亦合得一状元。”野猪对曰:“或遇尧舜禹汤作礼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笑而已。原其所好优劣,即圣政可知也。
  太尉李德裕幼神俊,宪宗赏之,坐于膝上,父吉甫每以敏辩夸于同列。武相元衡召之,谓曰:“吾子在家所嗜何书”意欲探其志也。德裕不应。翌日,元衡具告吉甫,因戏曰:“公诚涉大痴耳。”吉甫归以责之,德裕曰:“武公身为帝弼,不问理国调阴阳,而问所嗜书。书者,成均礼部之职也。其言不当,所以不应。”吉甫复告,元衡大惭,由是振名。
  宣宗舅郑光敕赐云阳、县两庄,皆令免税。宰臣奏恐非宜,诏曰:“朕以光元舅,欲优异之,初不细思,是免其赋。尔等每于匡救,必尽公忠。亲戚之间,人所难议。苟非爱我,岂尽嘉言。庶事能如斯,天下何忧不治有始有卒,当共守之。”寻罢。葆光子同僚尝买一庄,喜其无税,乃谓曰:“天下庄产,未有不征。”同僚以私券见拒。尔后子孙为县宰定税,求祈不暇。国舅尚尔,庶僚胡为。
  武宗嗣位,宣宗居皇叔之行,密游外方。或止江南名山,多识高道僧人。初听政,谓宰相曰:“佛者,虽异方之教,深助理本,所可存而勿论,不欲过毁,以伤令德。”乃遣下诏。会昌中,灵山古迹招提弃废之地,并令复之,委长吏择僧之高行者居之,唯出家者不得忘度也。懿宗即位,唯以崇佛为事。相国萧仿、裴坦时为常侍谏议,上疏极谏,其略云:“臣等闻玄祖之道,用慈俭为先;素王之风,以仁义是首。相沿百世,作则千年。至圣至明,不可易也。如佛者,生于天竺,去彼王宫。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名归象外,理出尘中,非为帝王所能慕也。”广引无益有损之义,文多不录,文理婉顺,与韩愈元和中上《请除佛骨表》不异也。懿皇虽听览称奖,竟不能止。末年迎佛骨,才至京师,俄而晏驾。识者谓大丧之兆也。
  唐大中年,兖州奏:“先差赴庆州行营押官郑神佐阵没,其室女年二十四,先亡父未行营已前许嫁右骁雄军健李玄庆,未受财礼。阿郑知父神佐阵没,遂与李玄庆休亲,截发,往庆州北怀安镇收亡父遗骸,到兖州瑕丘县进贤乡与亡母合葬讫,便于茔内筑庐。”识者曰:“女子适边,取父遗骸合葬。烈而且孝,诚可嘉也。庐墓习于近俗,国不能禁,非也。”广引《礼经》而证之。
  唐宣宗朝,日本国王子入贡,善围棋。帝令待诏顾师言与之对手。王子出本国如楸玉局、冷暖玉棋子。盖玉之苍者如楸玉色,其冷暖者言冬暖夏凉。人或过说,非也。王子至三十三下,师言惧辱君命,汗手死心始敢落指。王子亦凝目缩臂数四,竟伏不胜,回谓礼宾曰:“此第几手”答曰:“其第三手也。”王子愿见第一手,礼宾曰:“胜第三可见第二,胜第二可见第一。”王子抚局叹曰:“小国之一不及大国之三。此夷人也,犹不可轻,况中国之士乎。”葆光子曰:“蜀简州刺史安重霸黩货无厌。部民有油客子者,姓邓,能棋,其力粗赡。安辄召与对敌。只令立侍,每落一子,俾其退立于西北牖下,俟我算路然后进之,终日不下十数子而已。邓生倦立且饥,殆不可堪。次日又召,或有讽邓生曰:‘此侯好赂,本不为棋,何不献效而自求退’邓生然之,以中金十铤获免,良可笑也。”
  大中时,工部尚书陈商《立汉文帝废丧议》、《立春秋左传学议》,以“孔圣修经,褒贬善恶,类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为鲁史,载述时政。惜忠贤之泯灭,恐善恶之失坠。以日系月,修其职官。本非扶助圣言,缘饰经旨,盖太史氏之流也。举其《春秋》则明白而有实,合之《左氏》则丛杂而无征。杜元凯曾不思夫子所以为经当与《诗》《书》《周易》等列,丘明所以为史当与司马迁、班固等列,取二义乖剌不侔之语参而贯之,故微旨有所未周,琬章有所未一。”文多不载。又睹吴郡陆龟蒙亦引啖助、赵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