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去少年愈远。屡顾往来客,无足措意者,怏怏以行。日暮且宿,闻逆旅主人言,有东京少年,车载千金装,为胡僧所劫。封知为书生金矣。
  北路响马,封识行径颇熟,遽驱马聘而疾驰。一日夜,追僧及之,叱曰:“贼秃奴,行将何往?囊中宝物,乃吾友人性命。如不见还,必不留汝生路 也!”僧怒,挺刀来迎,封举巨斧抵敌。才数斗,自知不胜,脱而疾走。僧力追二里许,势已将及,封大窘。遇一破庙,后院墙高不盈丈。封一跃,逾墙而入,僧亦 随入。封伺其堕地时,自后斧其颅。颅伤,犹飞足反蹄封胫。封阻仆,而僧已脑浆迸出矣,乃解僧腰缠以去。
  又尝至定陶,见一庄,人烟不稠,而仆从皆衣罗绮。夜窥其庐,荧荧华烛,照耀庭阶。时当残暑未消,诸侍婢兰汤浴罢,各摇齐纨扇,坐竹榻迎凉, 处处人声,知不可入。夜及三漏,语倦归休,珠帘放押,院宇萧条。封层层进内,径窥深室。主人翁不知何处远出,一主母年未三十,高鬟松鬓,态度嫣然,不施朱 粉,肌肤如玉,真天人也。独坐藤榻上,斜倚葛引枕;傍一紫檀小几,烧银烛一枝。持书在手,频频展看。无他侍婢,一丫髻雏娃,执鹤翎扇,缓缓扇其侧。又延 一更次,始呵欠伸腰,置书几上,呼婢进茗。举瓯略一吸,辄卸簪珥,展衾就睡。
  封探楼阁中,白镪累累,不甚收摄。欲携数铤以去,而心恋美人不能舍。密瞩珠帏,银缸犹灿,门扉略掩,屈戍常弛。室无男子,娇弱可欺,因而色 胆如天,竟迈步以进。启幔窥之,纱裳一幅,粉膛犹露,眉偃慵眸,唇含笑晕,春睡海棠,其娇媚难以言罄。封此时,一颗头颅正不复作项上想矣。遂引手展衾,探 其胸。美人方醒,就手握封腕,腕欲断。觉《西游记》所渭“紧箍咒”者,当无此苦痛也。
  封知其能,即跪而请命,百口呼:“太太恕小人无知,恩苏蚁命!”美人曰:“汝既无能若此,何便作盗?杀之,徒污人刀,归休!”一言未已,已 掷封出窗外矣。封恐复难之,即强起,腾而升于屋。回视美人,已衣而起,秉烛恁窗,笑曰:“既乞恕死,当改悔自新。若犹存妄念,死丧无日矣!”
  封自是倍切戒惧,卒为善士,以终其天年云。

巴嫣嫣
  有孟贾之者,邑人之职经纬业者也。勤于顾杼,因而小有资本。遂贩布作客,往来淮泗间。尝私一孀妇,曰巴嫣嫣,年二十一二以来。夫本梨园子弟,为侯门臧获,饶有积储。以故巴恋金帛,未肯改适。而素性俭约,又工针黹。孟腰间绣彩层叠,尽巴娘手迹。
  孟每岁半年出,半年居。不独旅人资斧,悉赖巴娘;并且年少性豪,呼卢赌彩,皆巴娘为偿债券。巴娘识孟凡五载,床头黄白物,业已十去四五。孟不 费一文,而锦衾绣枕,消受一生脂粉。习惯成自然,遂拥丽人若己有。即婢媪辈,亦奉事俨如家主。估计或不利,辄掇巴娘库藏,以弥缝阙略。权在掌握,撺掇由 己。
  巴娘一纤弱女子,当其一意,颟顸精明,固非所任;即耳目所及之处,犹谓吾有即若有,无所容其计较。而孟贪人狼性,吞噬无已,因说巴娘曰: “侬之与卿,非有两人也。敢以发肤自私乎?数岁以来,多分甘润,悉置膏沃于桑梓之乡,意在为卿早营菟裘,以备鱼轩之迓。方寸之诚,卿能察之,不待侬言也。 第恐久安故土,未肯轻去其乡,彼此隔离千里,声息之通不易。吾乡桑柘,连阴比户,皆勤蚕事。计什一之利,抱布尚不如贸丝。金陵去淮城四五百里,为吾乡赴淮 适中之地,往来较便。倘益以千金资本,创丝业于白门,庶乎多财善贾。壅积既饶,则行止俱便,其时意东而东,意西而西。纵以云山迢递,不喜莺迁,而旧贯相 仍,亦安鸠拙。此所谓兔有三窟之说也,同心人岂有意乎?”巴以迷于情好,信孟已深,于是尽出藏镪,并钗饰倾筐授孟,听孟所为。
  临行,巴誓之曰:“妾之性命,胥在君手。脱有差失,则喘息休矣!远道风波,劫江多盗,当时时以妾为念,未可稍任疏漏。”孟曰:“闺闱口角, 偏多絮絮,此真妇人之见也。侬未弱冠时,佣于朱富翁家,走汉皋,押运财货,动以万计,随身只一老苍头。虽有拳棒教头作护从,而渺尔丈夫,尚须听侬调度。来 往江湖四五年,从无失着。视此区区,真泰山之一撮,沧海之一瓢耳。而卿繁琐若此,夫岂有疑于侬耶?”巴曰:“不然,妇人家眼孔,不比丈夫之巨,只觉一钱如 命,故不得不一言以相托也。”孟曰:“无容过虑,自识提防也。”乃满载所有以行。
  至扬州,为石尤风所困,系缆江都门,连日不得行。同舟有严姓客,放浪不羁,觌面即订为盟友。孟以身挟巨资,衣履加饰。淡笑间,往往以多金自喜。严固惯客维扬,多识脂丛粉薮,闷坐无聊,时挈入城散步,因而问柳寻花。
  有粉头吉庆者,貌仅中人,而给于口。孟惑焉,贪恋笙歌,流连衾枕,渐倾肝胆,尽吐巴娘之情。庆曰:“嘻,信如子言,则巴娘一淫婢也!古之美 人,方且千金买笑。卓文君自呈身于司马相如,人犹訾之;况以深闺弱质,破费多金,买此萍水知交,何轻贱一至于此?妾等饥寒切身,主张出自父母,似此生